张三说得话,胡铁花当自己没有听见,因为他有这个自信,若论喝酒,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女人? 可惜他忘了一件事,金陵万福万寿园以酿酒制酒闻名江南,金灵芝从小几乎是在酒缸里泡大的,酒量可想而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金灵芝只喝了一杯酒,胡铁花就知道自己小看了人家。 他自然不肯示弱,金灵芝刚喝完一杯酒,他就左手一壶,右手一壶,咕嘟咕嘟饮尽了两壶酒。 聂卿印忍不住失笑,说道:“小胡,又没人和你抢,何必喝得这么急?这样很容易醉的。” 胡铁花打了一个酒嗝,斜睨了一眼正在慢慢喝第二杯的金灵芝,说道:“拼酒就要快,只有女人才这样一小杯一小杯喝酒的,没劲。” 金灵芝冷笑道:“像你这般牛饮,无论谁都能灌几壶酒的,张三,你说对不对?” 张三忍笑道:“对,对极了!某个人的酒量并不好,只不过不怕醉而已,一个人只要有了七八分醉意,酒到了嘴里,就当是白开水一样,所以喝得多不算本事,喝不醉才是真本事。” 胡铁花恼道:“张三,你够了,你个马屁精……” 他说话间,又灌了一壶酒,眼睛已经有点发直。 金灵芝的粉脸也泛起了红晕,她一杯接一杯,竟然也喝了三壶酒,她忽然大声道:“再来六壶酒来!不,二十壶酒来。” “得令!”张三笑嘻嘻的又下了酒仓,没多久,二十壶酒满满当当的摆在了桌上。 楚留香,丁枫,公孙劫余,张三四人早已把位置让了出来,坐在另一张桌子了。 聂卿印不放心胡铁花,坐在一旁替他倒酒,不让他再一壶一壶的猛灌。 不知道为什么,白蜡烛本来是对谁也不理不睬的,这时,也竟然坐了下来,替金灵芝倒酒。 金灵芝和胡铁花二人像斗鸡一样,互不相让,酒到杯干,也不知道灌了多少杯。 楚留香对两人拼酒的情景视若无睹,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丁枫看。 丁枫似乎也不在意,反而笑道:“胡兄这样饮酒,确实很容易醉,你该劝劝他才是。” 楚留香微笑道:“他醉了很正常,不醉才奇怪。” 丁枫道:“但现在却不是醉酒的时候,此时危机四伏,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楚留香无奈道:“这人只要喝起酒来,就会六亲不认,任谁也劝不住他。” 丁枫道:“可是……” “其实你又何必假装担心?”楚留香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他喝醉了岂不是正合你意?” 丁枫一怔,说道:“香帅何出此言?” 楚留香凝视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凌厉,冷冷道:“丁兄想必忘了,我们怎会上了这条船的?” 丁枫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原来香帅是在责怪在下,邀请你们上了这条船,以至于发生了这么多事,确实是在下的错,不过,我们既然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就该同舟共济才是,互相猜疑没有任何好处。” 公孙劫余冷哼一声,说道:“这番话说得当真漂亮,可惜老夫一点也不相信。” 丁枫苦笑道:“你们这是怀疑我是幕后真凶了?” 公孙劫余毫不迟疑道:“正是。” “丁枫,接着!” 张三忽然甩手掷出了一个酒杯,杯子直直打向了丁枫的脸。 丁枫眼都不眨,只是一伸手就接住了酒杯,他笑道:“张兄这是在干什么?” 楚留香三人盯着他拿杯的手,也不说话。 丁枫脸上的笑忽然僵住了,小小的一个杯子似乎忽然变得有千斤之重,他慢慢的把杯子放下,脸上变得面无表情,宛如带着一个厚厚的面具,谁也不知道在这个面具下,他究竟是怎么样的狠毒心肠。 他拿杯的手赫然是左手。 原来张三酒杯丢过来时,他条件反射,用的是左手接杯。 他是个左撇子,他实在无法否认。 楚留香笑了笑,说道:“丁兄还有何话说?” 丁枫又是沉默了良久,才冷冷道:“我无话可说,只是惯用左手的人天下也不知道有多少,诸位为什么要咬定在下一人?” 楚留香道:“左撇子确实很多,但是在这艘船上却只有你一个人。” 丁枫道:“有九个水手还活着,你怎么不怀疑他们?” 楚留香道:“每个水手我都确认过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左撇子,最重要的他们绝没有一个人是高手,更别说会朱砂掌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丁枫脸色终于变了,霍然站起。 楚留香三人冷冷的盯着他,准备在他出手时,给予雷霆一击。 丁枫居然没有出手,竟然又缓缓的坐了下来,惨然一笑,说道:“在下不想辨解,我的为人,你们日后便知……” 他说着喉咙哽住,似乎再也说不下去,拿起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又道:“好,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就是……” 说到这里,他身子忽然一震,一张脸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楚留香脸色也变了,失声道:“你怎么了?” “酒中有……”丁枫全身发抖,颤声道,只在这一瞬间,他的脸已从惨白变成青灰,青灰变成紫黑,嘴角沁出一丝乌黑的血来,“毒”字未出口,已仰面重重倒了下去。 公孙劫余和张三双双出手,把他扶了起来。 楚留香则出手如风,点住了丁枫心脏周围的要穴,沉声道:“你撑住,只要毒不攻心,就还有救!” “太迟了,毒已攻心了!”丁枫凄然一笑,喘息道:“我被奸人所害,不求香帅替我报仇,老母在堂,只求香帅能把我的骸骨带归……” 楚留香黯然点头,说道:“你尽管放心,你的心愿,在下一定会办到。” “多……多谢……”丁枫头一侧,闭上了眼睛。 楚留香三人默然不语,心里当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哈哈哈哈……我没有醉,我赢了!”胡铁花忽然哈哈大笑,笑声未绝,“卟通”一声,连人带椅倒在地上。 金灵芝居然还没有倒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嚷叫道:“丁枫,你给我评评理,明明是他输了!” 她踉跄走着,忽然脚下绊到了椅子,跌倒在地。 白蜡烛急忙扶起了她,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晕了过去,他十分着急,求助似的看向了公孙劫余。 公孙劫余点头道:“你负责照顾金姑娘吧。” 白蜡烛眼露喜色,立刻扶着金灵芝去舱房了。 聂卿印先不管地上的胡铁花,从楚留香手里接过丁枫的尸身,平放在地上,撩起眼皮看了看,微皱眉头,沉吟片刻,问道:“留香,你怎么看?” 楚留香苦笑道:“丁枫这么一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凶手简直非是他不可,可他偏偏死了。” 聂卿印道:“既然酒中有毒,为什么我们都没事,而只有他一个人中毒了呢?” 公孙劫余闻言拿起丁枫的酒杯闻了闻,脸色微变,说道:“好厉害的毒!” 楚留香道:“毒不在酒里,而在杯沿上,到了特定的时间,毒就溶化了,渗入了酒杯里。” 张三心有余悸道:“好险!好险!所以只有丁枫中了毒。” 公孙劫余沉声道:“究竟是谁?如此缜密的手段?他杀了丁枫,难道是为了灭口?” “不管怎么说,丁枫已经死了。” 聂卿印站起了身,说道:“小胡由我来照顾,你们留在这里善后吧。” 他说完,一把扛起胡铁花,就走进了舱房。 “唉……”张三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他怎么就忽然死了?” 公孙劫余也叹道:“我们竟然真的错怪了他。” 楚留香又忍不住揉着鼻子,说道:“可我还是认为,丁枫是最有可能想杀我们的人。只有他有杀人动机。” 公孙劫余道:“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楚留香道:“很明显,他不愿意我们找到那海上销金窟。” 张三不解道:“他若不愿意,又为什么要请我们上船呢?” 楚留香道:“为了杀我们,把我们一个个集中在一起,尤其是在船上,下手会更方便。” 公孙劫余道:“香帅说得不错,这理由很充分,足可让他冒险杀我们。” 张三道:“可他确实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楚留香叹道:“所以我才想不通。” 张三道:“不要再想了,我们三个把他的尸体抬下去,那底舱的棺材正好用得着。” 就这样,丁枫的尸体放在了一口棺材里。 夜晚,那九个水手轮流守着那六口棺材,他们在棺材旁饮酒吃肉,大声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也没看见,其中一口棺材忽然动了…… “啊……”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夜晚。 “发生什么事了?” 楚留香和张三立刻惊醒,冲到了金灵芝的舱房,破门而入。 只见金灵芝披头散发,呆坐在床上,瑟瑟发抖。 公孙劫余也随后赶到,满脸惊疑之色。 “金姑娘,金姑娘!你怎么了?”白蜡烛也忽然冲了进来,惊慌失措的叫道。 他伸出手,想抱住床上的金灵芝,却又不敢,硬生生顿住了,只好柔声安慰道:“金姑娘,没事了,我在这里。” 金灵芝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嘴里叫道:“鬼!鬼!” 楚留香沉声道:“姑娘请冷静下来,说给我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金灵芝瞪着眼睛,说道:“我刚才忽然醒来,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我床前,我就叫了起来,然后你们就来了。” 白蜡烛神色微松,说道:“你没事就好。” 楚留香却问道:“白兄,你刚才去了哪里?” “金姑娘梦中也嚷着口渴,我就出去拿水了,然后就听到她的叫声,赶紧冲了回来。” 白蜡烛说着话,一直凝视着金灵芝,眼睛中似乎充满了心疼之色。 金灵芝低下了头,仿佛不敢看着他,又似乎是在掩饰自己脸上的神色。 “啊……”又是一声惊人的惨叫。 张三变色道:“不好,是老酒鬼的声音,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他一边说,一边冲了出去,而楚留香和公孙劫余早已不见了人影。 刹时间,房中只剩下了白蜡烛和金灵芝。 白蜡烛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陪着你。” “我不要你陪!” 金灵芝忽又抬头,咬着嘴唇,说道:“孤男寡女的,你出去。” 白蜡烛闻言呆住了,脸色惨白,过了半晌,什么也没说,静静的转身走了出去。 金灵芝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很奇怪,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下了床,终于也走了出去。 胡铁花站在床上满头大汗,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楚留香三人一冲进来就见到他这个样子。 张三叫道:“你莫非是撞鬼了?!” 胡铁花咧嘴一笑,笑得比鬼还难看,说道:“不是鬼,但是比鬼还可怕!” 公孙劫余问道:“究竟是谁?” 胡铁花恨恨道:“就是丁枫那小子,他掐住我的脖子,我拼命挣扎,才挣开了,我就知道他有问题,果然就来杀我了……” “卿印呢?”楚留香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瞪着他,一字字道:“卿印在哪里?” 胡铁花一怔,说道:“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他。” 楚留香道:“这不可能,卿印一直在照顾你,绝不可能离开的……”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实际上他全身都在颤抖,哑声道:“他一定是出事了!” 胡铁花,公孙劫余,张三,三个人都怔住了。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楚留香这个样子。 就像是天塌下来的样子。 聂卿印究竟去了哪里?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