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蓝天白云,张洁洁带着楚留香和胡铁花赶了一夜的路,现在他们三人坐在一辆马车上。 张洁洁坐在车头上,和赶车的老头子嘻嘻哈哈的聊天。 马车里,胡铁花仰头呼呼大睡,他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睡得着。 楚留香就不同了,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他的头很疼,心很乱,就像有根针在心上细细密密的刺着。 他的眼前仿佛见到了大哥卿印坐在小船上钓鱼,自己就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心里什么也不想,所有的江湖恩怨似乎都远离他而去,只剩下如画的山水,还有画中的人。 画中的人忽然回头,笑道:“留香,大哥昨天真的钓上了一条鱼,今天有水煮鱼给你吃了。” 他看着大哥神采飞扬的笑脸,也笑了,正想说话,忽然一个人的叫声打断了他。 “喂,小色狼,你出来!” 是张洁洁在叫。 梦镜破碎,如水过无痕,楚留香缓缓睁眼,觉得心尖猛然剧烈疼痛,喉咙仿佛被一双大手扼住,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会有事的,以大哥的机智和武功,一定会好好的照顾自己。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会后悔,才会知道这个人对你究竟有多重要。 楚留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后悔的情绪,他小时候和大哥一直相依为命,形影不离。 长大后,两兄弟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了。 因为楚留香喜欢闯荡江湖,喜欢管闲事,喜欢快意恩仇,喜欢各式各样的美人,充实自己的人生。 而聂卿印恰恰相反,他不喜欢江湖,他甚至不喜欢走动,过着隐居山水,远避红尘的日子。 两兄弟无论是性格脾气,简直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谁也改变不了谁,但他们感情之深厚,除了义父楚遗风,没有任何人能了解。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楚留香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有个大哥,那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仇人太多,让人知道,势必会给大哥带去危险。 这是另一种保护自己亲人的方式。 若不是三个月前聂卿印忽然静极思动,踏入江湖,卷入了蝙蝠公子事件,连胡铁花也不知道楚留香在这世上还有个叫聂卿印的异姓大哥。 “小色狼,你听见没有?还不出来?” 张洁洁又在外头叫道。 楚留香微微皱眉,忽又释然,只是个小姑娘而已,无论她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目的,他都不在乎,他十几年的养气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这就是楚留香,独一无二的楚香帅,他也许有很多缺点,也许并不完美,但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他。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笑容也是一样,对任何人都满怀善意,笑脸以对,这是楚留香的处世之道,所以他微笑着掀开帘子,说道:“姑娘有事请说。” 张洁洁听他客客气气的说话,不满的嘟嘴。 赶车的是个老头子,抽着旱烟,笑眯眯的看着二人,这时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小两口是不是闹别扭了?” 楚留香笑了笑,说道:“老人家误会了,我要是早点成亲,女儿都有她这么大了。” “胡说八道,你就是想做我儿子,老娘还觉得你年轻了些。” 张洁洁叫了起来,她自己又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觉得自称老娘实在有趣的很。 楚留香还是笑笑,对付张洁洁这样的小姑娘,沉默是金。 赶车的老头子又笑道:“看你们的样子,一定是新婚的。” 张洁洁瞟了楚留香一眼,娇笑道:“您老怎么知道的?” 老头子道:“因为若是老夫老妻,就会互相不理踩,冷漠以对,绝不会像你们小两口这么亲热。”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您老哪里看出来我们很亲热了?” 老头子道:“互相看对方的眼神,老头子老是老,还不瞎呢。” “老人家说得不错。”张洁洁“噗”的一笑,“他总是这样的。“ 楚留香却笑不出来了。 其实楚留香的眼睛很特别,眼尾处微微上挑,典型的桃花眼,眼神永远是水波荡漾,温柔多情。 他凝视着你时,就好像深情款款,你是他的全世界,凭这双眼睛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人,他有时并不想勾引女人,女人们也前赴后继,躲都躲不及。 现在,张洁洁就是一个送上门的女人。 老头子也笑眯了眼,又道:“别人都说怕老婆的人会发财,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穷脱了底。”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老头子也很有意思,说道:“也许是因为怕得还不够厉害。” 老头子怔了怔,问道:“要怕到什么程度才会发财?你说说看?” “男人也要三从四德,”楚留香说得一本正经,“老婆的命令要服从,老婆的道理要盲从,老婆无论去哪里,你都要跟从。” 老头子听得张大了嘴巴,呐呐道:“这是三从,四德呢,又是什么?” 楚留香神色更是严肃,“老婆花钱你要舍得,老婆的意思你要晓得,老婆的气你要忍得,老婆揍你的时候你要躲得,躲得越远越好。” 张洁洁早已笑弯了腰。 老头子怔了片刻,一拍大腿,大笑道:“好,小伙子,你很有出息,我总算知道那百万富翁是怎么来的了。” 楚留香忽又笑道:“除了怕老婆,其实还有一个发财的法子。” 老头子问道:“什么法子?” 楚留香道:“不要老婆。” 老头子又大笑道:“有道理,小伙子,你很有意思,你这个朋友,老头子交定了。” 这下轮到张洁洁笑不出来了,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楚留香仿佛不知道,神色如常。 这时马车已进入了城镇。 老头子道:“你们小两口要去城里哪个地方?” 张洁洁抢着道:“你老人家呢?” “我家已经到了,就在前面……” 老头子话未说完,脸色已经变了,变得面如土色。 楚留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又高又壮的老太婆当街叉腰而立,她手中还提了杆秤,看见了老头子,破口大骂道:“怪不得我等了这么久,原来你是去找狐狸精了,你还敢死回来!” 她的声音像雷打一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楚留香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 老头子看见她就像小鸡看见老鹰一样,连声道:“不是,不是,那是别人的老婆,他们只是搭个顺风车。” 老太婆一手就把他像捉小鸡一样从车辕上拎下来,骂道:“放屁!这小妖精全身上下哪里像个良家妇女?还敢骗老娘?!” 张洁洁被她骂得怔住了。 老太婆一边骂,一边用手里的秤没头没脑的打。 老头子抱着头,拼命躲闪,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张洁洁看着不忍心,拉住了楚留香的衣袖,说道:“老人家为了我们才会被挨打的,你上去劝劝。” 楚留香叹道:“女人要打自己的老公,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连皇帝老子也劝不住的。” 张洁洁急道:“你怎么那么无情?你是不是男人?男人不该帮着男人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叫道:“老太太……” 老太婆转身瞪着他,骂道:“你说谁是老太太?你妈才是老太太!” 楚留香苦笑,女人就是女人,不管有多老,也不喜欢别人把她叫老了。 老头子又气又急,跺脚道:“老婆,你好不讲理,明明是这位小兄弟的老婆,你偏偏不信。” 老太婆瞪着楚留香,问道:“这小狐狸精真的是你老婆?” 楚留香想也不想,立刻道:“不是,绝对不是。” 男人要明白一个道理,不是自己的老婆绝对不能承认,万一是别人的老婆呢,岂不是亏大了? 老太婆怔住了。 老头子也怔住了。 张洁洁更是无法置信,一张娇颜“刷”地惨白,怔怔的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根本不看她,负手而立,悠然道:“张姑娘确实不是我老婆,以后也不会是,两位老人家尽管自便。” 张洁洁拼命的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血,忍耐着什么也不说,她不相信自己会输,她有的是手段让楚留香爱上她。 这时,老太婆大怒道:“好你个死老头,竟然敢骗我?!” 她手中的秤又没头没脑的砸向了老头子。 “饶命!饶命!”老头子几乎屁滚尿流,踉踉跄跄扑向了楚留香,叫道:“救我!” 楚留香迟疑一下,老头子已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脚,老太婆追上来扬起秤杆就砸了下来。 楚留香皱眉,出手去挡那秤杆,谁知秤杆斜斜上挑,疾如闪电,连点他身上七八处穴位,紧接着脚上一麻,老头子竟然点住了他膝关节的穴位,登时站立不稳,扑倒在地。 这些说来话长,也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楚留香就遭了两个人的暗算,他摔得头晕脑涨,动弹不得。 老头子俯身看着他,笑嘻嘻的道:“小伙子,你要明白一件事,下次你若看见夫妻打架,一定要走得越远越好,否则就要倒霉了。” 楚留香苦笑道:“受教了。” 老太婆一把扭住老头子的耳朵,大声道:“别废话了,快把他带走。” “老婆,轻一点!”老头子痛得龇牙咧嘴,“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老太婆瞪眼道:“姓胡的那个?” 老头子道:“对。” 老太婆道:“哼,那小子容易对付。” 她的话音未落,忽听风声过耳,她大惊,刚一转头,已被人拿住了颈后大动脉,她脸色惨变,立刻动也不敢动。 “老婆!”老头子虎吼一声,想要扑上去。 “别动!否则我就杀了她!” 一个人以手作爪,利钩般扣住了老太婆的咽喉,大喝道,只见他浓眉大眼,胡子拉茬,正是胡铁花。 老头子面如土色,颤声道:“好,我不动,老婆,你也千万不要动。” 老太婆的脸憋成了紫色,咬牙道:“老头子,我没事……” 夫妻俩刚才还在打架,这时却让人看出来实际上二人情深爱重。 “老头子,你把他的穴道解了,我就放了你老婆。” 这时的胡铁花眉目锋利,神色严肃,清醒无比,哪里还有一丝酒鬼的样子? “好,好,好。”老头子急忙俯身解了楚留香的穴位。 楚留香一跃而起,说道:“小胡,放了她。” 胡铁花哼了一声,手一松一推,就把老太婆推了出去。 老头子连忙接住人,心疼道:“老婆,你没事吧。” “我没事。”老太婆脸色铁青,恨恨道:“老娘今天栽了一个大跟斗。” 楚留香抱拳道:“楚某和二位前辈无怨无仇,为何要这么做?” 老太婆不耐烦的道:“废话,你就当老娘吃饱了撑着。” 老头子眼珠一转,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有人指使我们夫妻这么做的。” 楚留香追问道:“是谁?” 老头子手往他身后一指,说道:“是她!” 楚留香和胡铁花忍不住一齐转头,只见身后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街上的行人走过。 二人回头,夫妻俩赫然不见了。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望一眼,也不禁有点骇然,能在他二人眼皮底下逃掉的,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胡铁花道:“这两个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竟然没认出来。” 楚留香道:“看他夫妻点穴的手法,虽然是出其不意,但也着实厉害,见所未见,一定是江湖上的前辈。” “哼,什么前辈?只会暗算别人的小人,咦?“胡铁花很是不屑,忽然想起不见了一个人,转头东张西望,问道:“那姓张的小丫头呢?“ 楚留香眼也不眨,淡淡道:“她已经走了。“ 早在楚留香遭到那夫妻俩暗算时,张洁洁就一声不响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