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问道:“老臭虫,现在要去哪里找老聂?也没人带路了。” 楚留香的手轻抚着马鬃,马车还留在原地,矮而结实的枣红马轻轻地踢着蹄子,估计是有点饿了。 他沉吟良久,说道:“你知道老马识途么?” 胡铁花道:“当然,你是说让这马带我们去找那夫妻俩?” 楚留香道:“不是,这马车很可能是他们从这城里雇来的,找到了车行,或许会有些线索。” “找到车行又有什么用?”胡铁花不以为然道:“老聂的行踪车行的伙计怎么可能会知道?” 楚留香道:“凡事有因必有果,我怀疑卿印失踪,那些人是冲我来的,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车行的希望虽然不大,也是一条线索。” 他说着,轻轻一拍马屁股,叱道:“去吧。” 枣红马立刻轻嘶一声,不快不慢的往前走去。 楚留香和胡铁花跟在马车身后,不久后,马车在一间车行前停了下来,叫“源记骡马行。” 立刻有两个伙计吆喝着走了出来,把马车牵进了后院。 后院很大,一排排的马廐,不但有马,还有骡子,还有七八个伙计在喂骡马吃草料。 楚留香和胡铁花跟了进去,其中一个伙计迎上他们,问道:“二位客官,如果还要雇马车,可以在前台交帐。” 楚留香从袖子掏出一小锭银子,塞给了伙计,说道:“伙计,我们先不雇车,但有事请教。” 伙计笑开了花,忙道:“客官有事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楚留香道:“我想知道雇这辆马车的雇主是谁?” 伙计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本来按规矩,雇主的信息是不能随意泄露的……” 他话未说完,楚留香又塞给了他一锭银子,这锭银子更重,足足有十两重。 伙计再不犹豫,立刻道:“这马身上应该刻有印记,雇主是谁,一目了然,咦……” 马身上什么也没有,全身上下油光水滑,一丝杂色也没有,更别说什么印记了。 伙计搔着头,说道:“本来每雇出一匹马,我们伙计都会打上印记,登记在册的,这样没有记录的,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楚留香立刻又给了他一锭银子,伙计也不含糊了,说道:“像这样千里挑一的好马,一般只卖不租,而且通常就是卖给老主顾的。” 楚留香沉吟道:“你们这里的老主顾都是些什么人?” 伙计道:“像万盛,飞达,镇远几家镖局就是我们源记的大主顾,但是最大的主顾还是万福万寿园的金家。” “金家!”胡铁花一直不出声,这时再也忍不住叫了起来,“怎么可能?!” 楚留香也吃了一惊,问道:“伙计,你能确定这匹马是金家的吗?” 伙计道:“每年我们从外地运来牲口,都是金家的少爷小姐们先来挑走的。不打印记,是因为金家财大势大,没人敢动他们家的东西,再说了,就算真的丢了,金家也不在乎。所以,这马八成是金家丢的了。” 金家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三人不但和金灵芝是好朋友,还曾经救过她的命,按理说,金太夫人只有感激,绝没有害他们的道理。 但是卿印确实是在万福万寿园失踪的,金太夫人的态度也很奇怪,反应很是冷漠,这绝对不是对待朋友应有的道义。 楚留香心凉如冰,本来他一向豁达,不在乎别人对他怎么样,以德报怨的事也没少干,但这次事关大哥的生死,又是被朋友出卖,他实在想不通,一时头疼欲裂。 胡铁花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怒道:“我们去找金家讨个说法。” 楚留香摇头,说道:“不要冲动,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胡铁花道:“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楚留香还未说什么,那伙计忽又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匹马好像是金四爷府的,不会错,我认得这马,四爷常常骑它出来,等会我得把马送回四爷府。” 楚留香又是一怔,“金四爷,可是金太夫人的第四个儿子?” 伙计道:“正是,四爷是万福万寿园的总管,是这一带最有权势的人物。” 楚留香问道:“金四爷府可是在万福万寿园?” 伙计道:“不是,四爷另有庄园,就在北街八胡同,离此三条街,客官只要看见最大最气派的庄园就是了。” 源记骡马行对面有家酒楼,叫五福楼。 楚留香一杯接一杯,酒到杯干,在他喝到第二十七杯时,一只手拦住了他。 他抬头,只见胡铁花神色凝重的看着自己,他道:“怎么?你不喝还不许我喝么?” 胡铁花浓眉紧皱,眼眸清亮,再也没有平时醉眼朦胧的样子,他这个酒鬼,现在居然真的滴酒不沾,因为他的朋友情绪不对,为了楚留香,他必须十分清醒,酒能误事,没人比他这个酒鬼更明白,所以他说道:”你不能再喝了,晚上我们还要夜探金府。” 楚留香仿佛没有听见,又一连喝了七八杯。 胡铁花道:“老臭虫,这可不像你,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楚留香道:“我什么样子?” 胡铁花道:“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楚留香又饮尽了一杯酒,杯子遮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神色,眼中却有一丝痛苦闪过,他沉默了很久,说道:“我小时候一直认为,只要有大哥在,我什么也不怕,长大后,我觉得自己很厉害,简直天不怕,地不怕,所以我离开大哥,踏入江湖,是非缠身,固然交了许多朋友,但也结下了很多仇人,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后悔过……” 胡铁花道:“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根本就不该让他出来,也就不会出事,”楚留香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如果他真的因为我而有什么事的话……” “老聂不会有事的。”胡铁花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我们要有信心,以前水母阴姬,石观音,无花和尚,原随云,哪个不比这金家可怕得多?我们从未怕过,现在就更不会,我虽然从未见过老聂出手,但他既然是你大哥,又是你的师父,武功可想而知,绝对没问题的。” 楚留香痛苦的闭了闭眼,说道:“近二十年来,他的功力只剩下一成了,勉强只能自保,若是遇到真正的高手,我简直不敢想像。” 胡铁花悚然动容,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曾经受了很重的伤……”楚留香神色惨然,只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只要一想起,就仿佛从心上掀起血淋淋的一块肉,痛得无法呼吸。 胡铁花看他这么痛苦,不敢再问。 夜色深沉,天上只有星星点点,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金家的高墙大院在夜色中仿佛怪兽,没有人敢近前。 楚留香和胡铁花躲在高墙前的大树上,静静地观察。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铁花忍不住悄声道:“怪事,一点动静也没有,金家的人有那么早睡吗?连个巡逻守夜的也没有。” 楚留香目光沉静,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沉声道:“你在这里接应我,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绝不能贸然进去。” “你想一个人冒险?老子不同意!”胡铁花十分恼怒。 “小胡,听话,你跟着我,我会分心。”楚留香没等胡铁花反应过来,已飞跃而起,犹如一只大鸟般平空滑行十几丈,足尖一点墙头,刹时隐没了身影。 “老臭虫,好样的,反正你认为老子武功很差,只会连累你……” 胡铁花自语,又气得一拳重重捶向树干,他再怎么生气,也终究没有跟进去,因为他真的怕会连累了楚留香,也只好忍耐,等在树上。 再说楚留香进入金家,一路走来,花木扶疏,偌大的庄院,一个人也没碰见,也没有一个陷阱,他并没有停下来,一直走上一个九曲桥,下了桥就一片桃花林,林中有一间精雅的小轩,轩窗中透出了灯光。 他终于停了下来,居然敲了敲门。 楚留香做事的方法很特别,所以他敲了门。 他刚敲了一下,门就开了,一个人开了门。 楚留香看清楚了开门的人,摸了摸鼻子,心里居然有点后悔,三更半夜敲一个女孩子的门,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因为开门出来的是个女人。 是个很美的女人。 楚留香见过很多女人,也曾经喜欢过很多女人,而面前忽然出现的女人却比大多数女人都美得多,甚至比张洁洁也美得多。 张洁洁的美像团火焰,是俗世的美,而这女人却像误入凡尘的仙子。 她一袭雪色罗衫,苗条的身躯掩在轻纱中,她的神色很淡,斜倚着门框,淡淡的看着楚留香,她的眼神朦朦胧胧的,如烟似雾,轻轻地道:“你终于来了。” 她的声音飘渺,又似乎很冷,没有一丝情绪。 楚留香怔了怔,说道:“你知道我要来?” 她“嗯”了一声,说道:“我等了你很久,进来吧。” 说着转身进了屋。 楚留香迟疑了一下,终究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