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黛玉正坐在屋子里歇息。耳边不再有喧闹的笑声和唱戏的声音,鼻端嗅闻着熟悉的百合香的气息,她原本烦闷的心胸,觉得畅快了许多。 紫鹃给黛玉端上热茶来,笑道:“今儿个,竟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姑娘受委屈了。” 黛玉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道:“墨香呢?” 见黛玉开口就问墨香,紫鹃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的回答道:“墨香去领我们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去了。” 黛玉点了点头,端起那胭脂红的粉彩描金荷韵盖碗来,小口小口的喝着茶。因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那南边来的双料茉莉酒,此时该多喝几口茶水,好解解酒意。正在她喝了半盏茶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贾宝玉的脚步声,随即人很快就走了进来,看着她喊道:“林妹妹……” 林黛玉微微蹙了蹙眉。要是墨香在就好了,知道自己此时不想见人,一定会拦着贾宝玉的。然而此时守在身边的是紫鹃,也许她会拦其他人,但是贾宝玉,她一定不会去阻拦的。 却见贾宝玉坐到林黛玉身旁,与她说了几句闲话,谈论着今日的酒席与戏曲之类的。黛玉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随口敷衍着。说了几句话之后,贾宝玉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林妹妹,云妹妹她,哭着说要回家去呢……” 林黛玉将手里的茶盏放回到海棠式的洋漆小几之上,说道:“也该回去了,总不能老呆在亲戚家里,那像什么话呢?” “林妹妹,怎么你也说起如此世俗的话来了?”贾宝玉闻言急了,说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无人可比。不过是偶然说错了话,妹妹就不能原谅她吗?” 林黛玉冷眼瞥向宝玉,道:“说什么原谅?她有向我致歉吗?” “这……我冷眼瞧着,云妹妹她已经后悔了……” 林黛玉注视着贾宝玉,道:“真的吗?” 贾宝玉不再说这个话题,看着林黛玉恳求道:“林妹妹,你就去劝一劝云妹妹吧!她这样哭着回去,心里还不知道有多么难受呢!咱们天天在一起说笑玩闹不好吗?这样冷不防的走了一个,你也会不习惯的吧?” 林黛玉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火气,说道:“她心里难受,那我呢?我就不难受吗?你一直念着她,可有想过我心里的感受?” 贾宝玉傻眼了,嗫嚅着说道:“这,这……林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不舒服。但是,云妹妹都已经出了那么大的丑了,你就原谅她吧!我相信,她并不是有心说那样的话的,她这个人你也知道,一向有口无心……” “她有口无心,难道我就是有口有心的吗?她是公侯家的小姐,我却是贫民家的丫头,怎么敢得罪于她?宝二爷快离了我这里吧,仔细脏了你高贵的脚……”说着,黛玉含泪转过身,再也不朝宝玉看一眼。 贾宝玉两头受气,结果想要办成的事还是没有达成,只得悻悻然的回去了。紫鹃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终究还是跟了出来,在后面喊道:“宝玉,且等一等!” 宝玉停下脚步,十分沮丧的说道:“你且去伺候你们姑娘吧,又来理我这个不受人待见的人作甚?” “谁说你不受待见了?”紫鹃十分温柔的说道。“不说我们姑娘,便是我……”后面的话被她咽了回去,伸手扭着自己的衣襟,扭来扭去,扭得不成个样子了。 宝玉闻言,回过头来看向紫鹃,看到她娇丽而温柔的眉眼,还有眼底暗藏的情意,不由得呆住了。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忘记了身在何处,恍然间魂飞天外了。难言的默契,在两个人之间流动着,暧昧着…… “紫鹃,你在这里做什么?”墨香含着疑虑的声音,打断了宝玉和紫鹃两个人的遐思。紫鹃慌乱的回答道:“没什么,姑娘叫我出来送一送宝玉……” 墨香狐疑的看了看两个人,觉得他们脸红得奇怪:“送就送吧,怎么都站在这里不说话?也不怕被冷风扑了热身子,受了风寒倒不好了。” 宝玉怕紫鹃被墨香质疑,忙道:“那是那是,原是我们贪看风景,一时间竟站住了。好了,我也不必你送了,紫鹃,你跟墨香一起回去吧,好好伺候你们姑娘,开解开解她,我便先回去了……”说完,好像有什么在追赶他一样,匆匆忙忙的走开了。 这里有什么风景好看的?墨香心里仍旧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便同紫鹃一起回去了。一路上见紫鹃神思不属,心里更加觉得不安了。但也没有什么确定的证据证明她做了什么,只得罢了。 紫鹃如此下去,可别牵连到姑娘才好……墨香忧虑的想到。她冷眼看着,林家怕是有托孤的意思,贾母也乐见双玉姻缘。可是这位宝二爷,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太过软弱,太过怜香惜玉。恐怕,不是好姻缘。再者,还有一个不喜欢自家姑娘的二太太,虎视眈眈的薛宝钗母女。姑娘的前程,到底会如何呢……恍然间她想起了那位出手救过自家姑娘的怡亲王,听说尚未婚配。若是他,那倒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可是,皇家哪里是这么容易攀得上的呢?自家姑娘又失了父母,无人真心为她着想。这样想着,墨香心里更是觉得烦恼了。但是也没有什么法子可想,只得随缘…… 这一日,自宫中传出贾元春的口谕来,说是令黛玉三春众姐妹,再加上一个贾宝玉,都搬进大观园里面去居住,以免荒废了佳景。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很是高兴。因目前三春以及黛玉居住的地方都不甚宽敞,众人渐渐长大,愈发觉得逼窄了。如今能搬进大观园里面去居住,一人可以分得一处地方,自然是好。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贾宝玉了,可以日日和众姐妹住在一起,他自然是欢喜得不行了。 墨香揭开铜质镂空雕花的香炉盖子,放进去一小块香料,笑着对黛玉说道:“如今可好了,不必再挤在这碧纱橱里面了。” 紫鹃替黛玉端上一盏热茶来,笑问道:“姑娘可看中了什么地方?” 黛玉思忖着说道:“我心里倒是喜欢潇湘馆的竹子,幽静凉爽。” 正说着话儿,宝玉走了进来,也问黛玉喜欢什么地方。黛玉答曰潇湘馆,宝玉听了抚掌笑了起来,说道:“我也喜欢那个地方,正觉得妹妹住在那里极为合适。我却喜欢怡红院,咱们两个以后可就是邻居了。” 说了一阵子闲话之后,宝玉便出去寻宝钗去了。几个丫鬟也被黛玉遣了出去,没人时,她笑着看向江飞雪,说道:“原先还惦记着怎么跟老太太开口说要搬家,如今可好,都不必我们自己开口了。” 江飞雪也很是高兴:“如今你渐渐长大,再住在这里的确不合适了。现在好了,可有个正经地方住了。” 黛玉很是欢喜,道:“我想着潇湘馆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格外幽静。再有那竹林,若是坐在其中抚琴,想必十分舒心。” 江飞雪笑道:“想想那场景,都觉得非常美好了。”一人一鬼说了半天,都是关于将来的畅想。末了江飞雪又道:“等有了自己的地方,可要叫小丫鬟将门看好了。别再叫贾宝玉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想进就进。现在你们都大了,按你们这里的规矩,该避讳一些了。否则将来说起亲事来,被人知道了,也不好听。” 黛玉闻听此事,眉间浮上忧愁来。自己身如浮萍,将来可以寄身何处呢?江飞雪见黛玉发起愁来,暗悔自己失言,连忙说起别的事来,将话题岔开去。不多时,黛玉又再次欢喜起来了。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二月二十二日,是贾家看好的给黛玉几人搬家的好日子。大观园里各处已经洒扫完毕,只等着主人入住了。黛玉便住了潇湘馆,宝玉住在附近的怡红院。薛宝钗住了蘅芜苑,其他各人,也入住了自己早先选好的地方。每一处地方,除了各自的贴身丫鬟之外,还额外添了两个嬷嬷,四个丫头,洒扫的小丫鬟不在其数。自此以后,大观园里香飘袖带,花枝招展,不再寂寞了。 搬进潇湘馆数日之后,江飞雪见黛玉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不由得奇怪的问道:“有话你直说就是了,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黛玉思忖着说道:“我欲要寻你将那些孤本书籍摆出来,闲时读一读,可是又顾虑着别人的眼光。若是他们问我这些东西是何处来的,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江飞雪道:“摆出来就是了。若是有人问你,你便说,这些都是从前你收起来的。因以前在碧纱橱里没处摆放,所以从没拿出来见人。如今住处宽敞了,方才取出来。这样说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