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个单位的?!”
头发蓬松、双眼通红,满脸憔悴的凌文亮骤然发怒!
看上去。
那真还像一头突然受到刺激、屁股被狠狠杵了一钢钎的老虎!
匹夫一怒,骇人滴狠!
‘嘭——’那张办公桌,无缘无故的又挨了一巴掌...
“说!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坏分子,专门前来刺探我白家沟大队的经济情报??”
“嘭——”!!!
拍桌子?
都是当过领导的人,这招,谁不会呀?
老尹勃然大怒!
只见他猛的一拍桌子:
“哪来那么多狗屁外部势力指使的坏分子?那些哈怂闲的没事,就不能喝上一瓶二锅头睡上一觉?
咋,人家歌不唱舞不跳,非得跑你这山沟沟里,来打探一下土豆产量还是咋的?”
老尹本来就被先前凌文亮那种三五不着调、顾左而言它的回答方式,给弄的一肚子气!
现在的他,终于爆发了!!
再加上。
别看衣着朴素、看上去满脸憨厚的老尹,他其实是脂米县“计划委”负责人。
——妥妥的重量级实权派人物啊!
这也是一位虽说为人敦厚,但好歹也是有点脾气的人物好不好?
真要惹毛了老尹!
哪怕是单主任,也不会在气头上和他较劲。
而眼前这位白家沟大队支书凌文亮,要想和老尹扳手腕的话,只怕还不够格!
所以。
本来就心里很不爽的老尹,当即也发怒了:“凌文亮同志!我,脂米县计划委主任。
我姓尹,叫尹建军。
除了外部势力之外,你还想的出什么新鲜帽子,给我扣过来吗?你大大倒想试试,看我能不能接得住!”
一脚踢到铁板上了?
难怪!
刚才这老同志一进来,凌文亮就觉得他像个干部。
所以才耐着性子,在那里打了半天太极...要不然的话,谁有耐心陪着他玩?
倒霉催!
咋...咋,又、又整歪了呢?
骤然受到刺激之下,凌文亮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
本就精神萎靡,心神憔悴的他骤然受惊之下,忽地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咳嗽,可不得了!
那是咳的眼泪汪汪、咳的他眼冒金星,咳嗽的撕心裂肺、咳的個地动山摇!!
“表哥...额,凌支书同志,您就不能少抽点烟?”
正当双方僵持在原地,各自都有点下不来台之际。
红着眼睛的安晓霞,快步走了进来。
只见她冲到凌文亮身后,伸手轻轻的帮着拍后背,“凌支书同志,工作重要,可恁的身体,也同样重要啊!
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抽那么多烟?干啥咧...看看,恁咳的这么厉害!
只怕腚巴子骨都扯的疼了吧?要不要我扶你去三十里铺卫生室,找那个佘医生看看?听说他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
“咳咳...甭跟我提、提...咳咳,提那几个字!”
弓着腰,一只手捏着喉咙使劲咳嗽的凌文亮。
忽地一摆手,很是粗暴的打断了安晓霞的关心,“出去!给我待在这里做甚?
咳咳咳...水利工地,一天都不能停!
哪怕就是根木头桩桩,杵!你也得...咳咳咳,也得给我杵在水坝上!”
一片好心,结果换来凌文亮的粗暴对待?
安晓霞心中,暗自幽幽叹了口气...
望着自家的表哥,那是既难过、又心疼。
安晓霞心疼自家表哥,一天到晚郁郁寡欢、只知道闷在办公室里。
连工地也不去了。
饭也不咋吃。
偶尔好说歹说,好言好语劝着凌文亮,他还能喝上一碗糊糊应付一下。
安晓霞真心心疼,表哥凌文亮因为最近工作不顺,社员们处处唱反调。
而焦虑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劣质香烟,那是抽了一包又一包啊...只怕官庄公社砖厂的烟囱,都没他这冒烟冒的厉害!
而在以前。
凌文亮,其实是不怎么抽烟的...
安晓霞站在凌文亮身边,不知所措、心情复杂。
而弓着腰在那里喘着粗气,还没缓过劲来的凌文亮,他的大脑暂时也是一片空白。
一时半会儿之间。
哪有什么好办法,去平息计划委主任老尹的怒火?
最终。
还是坐在办公桌前,一直在那里抽烟的孙会计站起身来,“尹同志你好!我是白家沟大队‘代会计’,我姓孙,叫孙启云。”
瞟一眼孙启云。
老尹出于礼貌,也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
“尹主任,您先坐,安晓霞同志啊,还不赶紧给主任沏壶茶?”
孙会计吩咐完安晓霞,扭头对黑着脸的老尹挤出几丝笑容。
“主任您别生气,刚才是一场误会,呵呵,误会一场。这不...您也看见了。
我们凌支书同志,因为日夜操劳大队的各项事务,现在已经因为工作实在是太过繁忙。
再加上工作千头万绪,弄得我们支书同志左支右绌,支书同志...他,已经病了。
来来来,领导,您坐,坐下听我向您汇报工作。”
孙会计很是热络的,拿起一张毛巾把椅子擦拭干净。
“其实我们凌支书,他虽说脾气不是太好...胶东人么!性子直。
但平常,我们支书同志是很少这么粗暴的,他通常不会无缘无故打骂群众...哎,尹主任,您...咋解走了呀?”
呵呵...
双脚已经跨出了办公室大门的老尹。
心中冷哼一声:这孙启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然在我面前玩挑拨离间,暗中给凌文亮下眼药这些小把戏?
也不看看对象!
你大大我,已经干了一辈子的革命工作。
身边那么多同事,包括无数领导、下属,来来去去已经换了多少茬了?
——跟下饺子似的!
今天这个冒起来了,明天那个又沉下去...历经这么多年的洗刷,老子啥风浪没经历过?
什么样的职场小人,什么样的腹黑狗男女没交过手??
哼...在你大大面前,玩这些?
孙会计,你小子...还嫩着哩!
老尹估计:那个面相看上去就很阴险,很刻薄的大队会计孙启云。
他可能出于眼看白家沟大队已经不行了,而支书凌文亮,更是处于事业和个人威望双崩溃的边缘。
现在孙会计那厮。
正准备抓住一切机会,企图把凌文亮给掀翻在地,然后好取而代之?
呵...做梦去吧!
管它牛顶死马?还是马踢死牛...职场倾轧这种狗屁倒灶事,你大大我才不掺和哩!
老尹夹着公文包,里面装着三分闷气,七分鄙夷...走了。
而亲眼目睹、亲耳聆听了孙会计刚才那番话的凌文亮。
此时正弓着腰,微微扭头。
就那么从侧面、看着正扭身朝门外招呼客人的孙会计...
眼中的寒光,忽地一闪!!
等到老尹阴沉着一张脸,来到驴车车厢里坐下。
“咋了?”
单主任满脸关切,“我怎么感觉,刚才大队部办公室里的火药味,还挺浓的?”
“没啥,老单你又不是不知道,往往来自底层之间的倾轧,会更加残酷、更为残忍而且直接。”
老尹没直面讲,刚才在办公室里所发生的事情。
而是暂时充当起了一位哲学家的角色,“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曾在书本上学过。
说是一颗星球在快要毁灭之前,往往会特别特别的明亮、特别特别的耀眼。
可,那能熬得了多久?
强弩之末、回光返照罢了...终究还是会塌陷!走吧...这白家沟大队,恐怕离取消番号,已经不远了。”
老尹这句话,说的有点重!
取消番号这事儿,其实是部队里的专用词。
而用在那些,实在是维持不下去了的农村生产队头上,一般是用“撤并”这样的词汇。
——也就是撤销、合并。
更为贴切一些...
不过。
当初成立生产大队,生产小队...其实也是出于一种、半军事化的规划所设立的。
老尹说白家沟大队,只怕会沦落到‘撤销番号’的地步。
这话...确实有点重!
毕竟生产队是半军事化的,而老尹用完全军事化的专用术语,去形容这个大队?
那就说明:老尹已经认定白家沟大队...彻底没治了。
而一旦被撤销番号。
那么该大队,以前所取得的所有荣誉,所有以前创造出来的光辉过往?
统统都得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哪怕是生产队的社员,老了老了...回归黄土了,那还会在他坟头上一块碑、证明他曾经存在过哩!
而堂堂一个生产大队...居然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而慢慢地、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微微叹口气。
单主任皱眉不语...要将白家沟大队撤并这事儿,不用向谁打申请,单主任自个儿就能拍板。
但这个决定,注定是艰难的。
这不仅会严重伤害到白家沟大队社员们的感情。
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头。
那就势必会弄的其它、一些一直以来没什么成绩,社员们的日子至今还过得很艰难的落后大队。
会搞的那些大队的干部、群众们,全都人心惶惶...
想想就明白了:
堂堂官庄公社,以前的先进大队、每年都会受到表扬的大队。
“嗖——”的一下,就那么...没了?
这会让那些各方面成绩,还远远比不上白家沟大队的、其它生产队干部、群众们...怎么想?
就比如说。
博罗公社所管辖的那些大队,其中随便揪一个出来,那都比不上白家沟。
所以要做出“裁撤、合并”的决定,注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策过程...
要知道。
能坐到单主任这个位置的领导,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一方水土、一处地界,或者是一个行业。
他需要考虑全局。
单主任最注重的,其实并不是哪个大队取得了多么好的成绩。
而是...稳定!
他考虑的是:大局的稳定!!
这玩意儿,才是重中之重!
在任上取得了点工作成绩,得到点嘉奖,个人职务得到提升...这算个啥?
左右不过是职责所在,份内之事罢了。
若是在任上出了大乱子,甚至引发了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这才会要亲亲老命喽!
真要是那样的话?
且不说班主任的个人得失,就说他兢兢业业工作了一辈子,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回脂米县来面对这些江东父老??
“先走走,再看看吧。”
思考良久,单主任语气沉闷的开口道,要不,咱们去白家沟的水利工地上走走?”
“主任,我的建议是,还是不用去了吧?”
这次来三十里铺。
多了个心眼的单主任,还特地从‘俞林专区水利勘探设计院’。
诚心邀请了一位真正的水利专家,一同前来。
现如今。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开口了,“白家沟大队这个蓄水抗旱工程...不行!是绝对行不通的!”
“哦?王老,您是这方面的专家,麻烦你跟我们详细说说?”
单主任知道这位宁愿去和黄牛做伴多年,也不愿弄虚作假、更不会搞浮夸那一套的的老专家。
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开口,更不会随便下定论的。
老专家开口道,“刚才路过水利工地的时候,莪透过车棚缝隙,已经仔细观察了一番他们的水利工程。
我个人的意见是:瞎胡搞!还是搬照以前‘只要生产队社员干劲高,水龙王也得向群众弯腰’那套...完全违反科学常识嘛。”
??
差点被县里列为示范工程、先进工程、重点工程的白家沟大队蓄水抗旱项目。
居然在王老嘴里,一文不值?
这,这是...为甚?!
———第428章———
《那头毛驴骄傲啥?》
水利专家王老。
一眼判定白家沟大队的水利工程,是项劳民伤财的摆设!
就让车里的人,齐齐大惊!
“为甚?”
“王老,您赶紧说来听听!”
老专家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好,别急,让我慢慢分析给各位领导听...”
驴车晃晃悠悠,不紧不慢,朝着三十里路大队方向前行。
赶车的老柳头,‘吧嗒’着2尺长的旱烟袋,一边满是骄傲,又是自豪的应付着白家沟大队,那些相识的社员打招呼。
一边任由毛驴悠哉悠哉的往前走。
一人一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