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班长定的地方挺高级的,XX会所。 车到门口,我打了退堂鼓,死活不肯下车,夏洛克歪了下头,一个公主抱把我从车里掏出来。 “夏夏,我们回去吧,明天我们去游乐园,后天去罗马,大后天去新西兰——新西兰,霍比特人的家乡啊啊啊啊——放我下来!” 霸王龙把我放下来,微笑着整理季为真的头发,摸摸脸:“乖,别怕,夏夏会保护为真的。” 想哭! 进门就有指示牌,迎宾小姐一路把我们引到包厢门口,非常敬业,期间只偷瞄了夏洛克三次。 夏洛克一直没什么表情。 直到包厢门打开。 迎面一声不知谁喊的:“季为真!” 尚未反应,只见刷刷刷几十道目光瞬间射过来,腿一下子软了! 霸王龙眼疾手快,及时揽住我的腰。 呼吸困难,站在门口,却感觉是站在千人大厅演讲,面前乌压压全是评委! 一张张即将张开的哈哈大笑的嘴! 我被这虚幻的想象击倒,眼前真实的人声全部倒退,变成虚虚实实的远景。 霸王龙凑到我耳朵边,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一个机灵。 扭头瞪他,他微微抿嘴笑,这时一个啤酒肚走过来:“为真!” 咽了口唾沫,打量笑哈哈的啤酒肚,班……班长?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少爷以前也是美男子一个! 僵硬地打招呼。 “别在门口了,快进来。”一脸笑容丝毫不见虚假,热情满满,只是拍向我的肩膀的手中途收了回去——夏洛克盯着那只手,手于是硬生生缩回去……挠头:“这……这么多年,季为真你都没啥变化,哈哈……哈哈!” 居然挠头?傻,尴尬。 好吧,对方不自在,我就可以镇定了,一腔混沌心肠,慢慢清明:“班长也没多大变化。”依然长袖善舞。 打眼一扫,偌大的厅乌压压一片,到的人挺多,大家在刚才的一次性聚焦后慢慢挪开眼睛,陌生又有一丢丢熟悉的面孔,若无其事的笑着跟我打招呼,再若无其事地跟我身边的人打招呼,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嗑瓜子聊家常,如果不是那迎宾小姐般偷偷打量的目光,我简直就信了他们的邪! 除了班长热情地迎接我们,其他人都没有过来跟我们说话,季为真和霸王龙,不尴不尬地坐在某张圆桌空的两张椅子上。 不动声色地四下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看看自己跟霸王龙——脸红! 果然丢人了。 大家都穿的好朴实,衬得我和夏同学格格不入。 跟我的羞愧不同,自从门口打眼一扫之后,霸王龙就突然显出厌倦的神色,一路上高亢的精气神瞬间泄了个干净,无聊到就差掏出手机玩儿游戏了。 OS:啊,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一个低气压瞬间就辐射了全场,大家说的声音都跟着小了一圈。 情况起了微妙的变化。 像是一场酝酿良久预备高~潮却瞬间冷场的戏。 想想刚才到现在。 ——门没有开的时候,屋子里热闹高亢的气氛关都关不住,那种某种事件要发生大家心照不宣却都暗暗期盼的感觉,那种只要一个口令一个导~火索瞬间就引爆的感觉,那种瞧好吧马上就有被捉弄的小丑登台表演的感觉——过年都不过如此,说实话那一刻门前的我万分心虚,紧张忐忑焦灼,怕进门我和夏夏就成了被围观评论的怪兽组,这个小怪兽这么天真弱小,会不会被屋子里的人一人一句围剿到渣骨不剩? 一瞬间后悔的要死,为什么要过来,应该拼死不过来的! 然而门开了,一切的狂风暴雨都没有来临,季为真的紧张全部付诸东流,事实上,大家看到夏洛克的第一眼就不好了,不仅是夏洛克泄气,大家更是泄气,不同的是夏洛克是感觉无聊泄气,而大家……更像是底气不足? 一屋子高涨的气氛瞬间虚弱到没人敢大喘息。 夏洛克同学丝毫不掩饰的倦怠,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凭空矮了一截,“您的不满全是我们的罪过”。 “都不是一个舞台上玩耍的人”的既视感! 小丑确实登台,只是主客场换了位置。 大家勉强维持着谈笑风生的场面。 一度让人坐立不安。 秒针咔哒咔哒,有种感觉,今天如果我不主动跟人搭话的话,是不会有人凑到我们跟前说话的。 夏洛克勾出手机,一派高处不胜寒的萧索。 嗡嗡,微信:“为真的同学……好丑都!” 我:…… “乱讲,我们班长就很帅,你看他的肚子,一看就是成功人士!” 夏洛克抬头瞄班长的肚子,班长正心不在焉地跟人聊天,一心二用地关注我们的动向,结果即时收到夏洛克打量的目光,哐当,作弊被抓,那个慌张。 霸王龙表示嫌弃,转而讨好:“为真,我们明天去游乐园后天去罗马大后天去新西兰——” 呵呵! “不嘛,同学会很好玩儿,来了同学会哪里都不去了。”我模仿他嗲嗲的撒娇口吻。 夏洛克:…… 两个人就这么肩膀挨着肩膀,浑然无视周围小心翼翼偷偷打量的目光,你一言我一语地发微信。 直到班长拿着麦克风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引起大家的注意,领头发表聚会感言。 夏洛克大腿翘到二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演讲的班长大人。 然而,一边说一边忘词。 扶额,简直修罗场。 接着是三四个捧哏儿的上场,也是惨不忍睹,最后大家忽然都认命了,谁也不说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煽情煽不动的鬼话,老老实实待着,等上菜! 这次聚会,每个人还交了300元的聚餐费,事到如今,仿佛只剩下一个字:吃! 而我和夏洛克旁边,各个空了一个座位,大家取暖的小鸡一样偎在一起,独独把我们俩隔离。 没有任何一个人,再表现出多余的好奇心,没有人上前问一句,为真这是你男朋友,没有人问一句,为真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没有人说,今天谁谁要喜结连理,没有,统统没有,大家所有动作都表达一个讯息:赶紧吃,吃完赶紧撤。 说实话,这一切气氛的转变我无从解释。 内心深处,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别问,别好奇,别扯前尘往事,也别说什么将来,曾经一个人的季为真,以后也不会和大家有什么交集。 (2) 然而夏洛克显然不甘心,毕竟这是他牺牲了游乐园罗马帝国新西兰大舅家的财宝才换来的同学会,怎甘心如此平淡? 所以他把全场人员逐一扫描,最后定格在离我们最远、仿佛刻意藏匿的一对儿璧人身上——如果说,我觉得自己和夏洛克衣着太正式,那么那一对儿,也不相让。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当周围所有喧嚣的声音都沉寂,最后面对面的,只剩下我和他们。 有过执着,放下执着。 但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怎么才能放下。 任何苍白的说教,都是自欺欺人。 其实关于我的大学时代,有一些事,是我最不愿意提起的,那是深埋海底的耻辱。出社会几年后,也曾试图以,那些年那些人,不过都是少不更事来开脱,但,不能否认的是,那些事情确实影响了后来我的许多行为选择。 软弱的人更加软弱。 一切事情,说起来都有缘由,因缘和合,继而顺理成章变成最终的样子,只是不知前因,唯独承受了那个果,这就让我觉得,简直是平地惊雷,迎面一拳将我打倒在地,然而我茫然看周围人开怀大笑,惶然惶恐,羞耻羞辱,不知所措。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只是和一个人没缘分,却不知道,缘分是有的,只可惜是孽缘。 严格来说,他不是坏人,连他的恋人、我的室友,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坏人,一个只是为了面子自我夸耀,而另一个,不过是想掩盖一些事情,耍一些手段,得到一个自己中意的男生。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我做了跳板。 那个时候的我以及后来,孤僻,软弱,不讨喜,是一个可以欺压的角色。 两个与季为真有联系的人,加上男性学生时代无处释放的荷尔蒙,与女生的八卦天性,所有力量结合在一起,导致最后,那个夏天的那个晚自修结束的晚上,一个面目模糊的男生,拦住季为真—— 摇摇头,看天花板。 天花板也变得遥远。 灯光退却,炎热而黏腻的夏天夜晚铺天盖地,空气中有小飞虫,嗡嗡地地飞来飞去,旁边有学生经过,怪异地看他们一眼。 那个晚上是一个转折点。 从那天起,她发现,她已经不是周围同学眼中,值得“尊重”的一个人,她失去了和周围同龄人平等的权利。 多年以后看一部电影,《搜索》,里面身患绝症的而又被全民人肉唾弃女主角叶蓝秋,崩溃地大喊:“我怎么了,我是妓~女强盗杀人犯吗?”季为真僵直地坐在屏幕前,想,对啊,我怎么了,我是妓~女强盗杀人犯吗? 然而那个时候,因不知缘由,也无从解释,更绝望的的是,没有人听你的解释。 现在想想,真是压抑。 在人生初期,我们会遇到一些糟糕的人和事,当时我们没有承受能力以及辨别能力,身边亦没有可以帮助我们、给我们精神引导的人,那真是难捱,以为自己的苦难独一无二,找不到向上攀援的扶梯,也不能大声呼喊,然而偏偏,决定我们一生行为性格的,都是这些早期的烙印,一道一道的暗杠焊在我们的青春里,等我们在自以为成熟的季节,再一次次将我们绊倒,将那些以为有用的堡垒,各个摧毁。 我们做出的每个决定看似是随机,然而其实都是命中注定,那些早期的烙印早已经将种种道路封死,只等你不得不钻进眼前唯一的一条狭窄而逼仄的胡同。 (3) 深呼吸。 回到现在,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家夏夏这样可爱这样萌,为什么大家都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当然问多了不好,可是不问貌似也不正常! 那个,咳,其实我也需要契机解释一下,免得明天的头条就是BC的绯闻。 可是大家都辣么规矩! 我们家夏夏,有杀气但也不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呀! 就比如那一对璧人,我甚至忍不住想象,他俩根本就是故意坐的辣么远,故意躲着季为真和夏洛克的目光。 可是他们做的还不够,这么惶恐,应该直接逃跑啊,为什么还要坚持坐下来吃饭呢? 是的,惶恐,赤~裸裸掩饰不住的惶恐,就在夏洛克看到他们,并且他们也刚好被实质性的目光抓住不得不抬头对视的那一眼,像极了恐怖片里,受惊吓的主人公从钥匙洞里望出去,恰好看到,一双鬼眼也正直直往屋里面望。 陡然生出不忍,拍夏洛克的手:“别那么看人家,不礼貌!”小伙子扭头给我一个正经笑容,可惜笑不入眼,附在我耳边:“为真当初喜欢他什么?” 都这么多年了,加上中间一滩子烂泥的事情,我早忘了当初为什么喜欢他,甚至那个人的脸,如果不是今天看见,都已经拼凑不起来。 夏洛克直直地瞅着我,是个刨根问底的架势。 他这么一认真,让我生出几分忐忑,有种被丈夫逼问奸夫的感觉——靠,问题是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抓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闷闷地说:“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眼瞎。” 然而这个敷衍的态度不能满足夏洛克,他拿过我手中的杯子,也喝了一口:“那让他们过来吧,他们要结婚嘛,我们给红包。” 不要! 好不容易大家都装的没事的,干嘛还要挑事! 过一会儿他们要真的宣布喜讯,混在人群中给个红包就可以了,干嘛要单独给! 我用眼神威胁夏洛克老实些,然而那对璧人不知是怎么了,居然有起身的动作。 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不是我威胁夏洛克,这根本是他在威胁我! 璧人起身,众目睽睽之下,要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第一个反应是心跳加速,起身逃跑——被牢牢摁住,夏洛克一手箍住我的腰,一手拿着手机低头看,颇为认真地学习福尔摩斯先生推特治国的风范。 一副他决定的世界不能被外界更改的架势。 周围老实吃饭的人,终于还是不老实地偷偷看这觊觎已久的一幕。 而那些曾经消失的症状重新一一浮现——你永远无法用理智告诉情感,此刻请镇定,没用的,它们自有它们熟悉的轨道,只要那些人,那个相似的情景出现,它就会重复原始的记忆,再一次把你淹没! 不明真相的岁月里,我是有多么难堪。 我曾经的一个愿望,是再也不要出现在有这两个人的场合。 可是,此刻历史重演,尽管他们看起来不再强势,甚至莫名有些狼狈,可有记忆威压的加持,我依然是那个陷在淤泥里的人。 急切地想离开,偏偏动弹不得,夏洛克完全隔绝了我的求助,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岿然不动,有一种坚定的漠然。 往日温情如假象,恐惧升起,岩石露出峥嵘的锋利。 小时候做梦,梦见人们惊恐地看着我身后,然后所有人都逃跑了,偏偏我是那个被定住的人,知道背后有不可名状的东西,却一动不能动。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走到我们跟前。 夏洛克一直看手机,他没打算站起来,也没松手,显然也不允许我站起来。 “为……为真。”开口是我的室友——如果没有纠葛,不是在今天这种情形下,她赫然是我仰望并向往的那种女人形象。 紧张到极致反倒没什么大的反应,我木木地看着她,心头一点点浮动,迟钝地想:“季为真,你真失败,抛开前尘往事,你也依然比不上人家!” ——“对不起!” 诧异,缓慢地看向说这话的那个男人,他紧张,局促,眼神里有莫名的自我压迫。 “以前……以前是我不对——” “恭喜!”我直接打断这个人的话——拜托!拜托! 不等站着的人再说什么,掏出红包:“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我们还有事,要先回去。” 客套笨拙的说辞。 然而双方都没有配合我的意愿。 一方还是稳稳地坐着,一方更加情急:“那个时候真的是我不对,是……是……总之,你——” 周围一片安静,一种诡异的恐怖。 宛如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