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自的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青雉转过头去,看向已经站起身的斯摩格。即使是多年的老友,这个烟鬼也从不把自己落魄的一面暴漏在别人面前,几分钟前的表情已经被收拾完毕,再和他对视时的脸上已是一片从容。 “啊,我说,别那样看着我嘛。”青雉挠着后脑勺,无奈的耸着肩膀,“屠魔令也不是我要发动的吧?” 对那个该死的屠魔令已经厌烦至极,斯摩格的眼里划过一丝恼怒,却只是垂下头点燃一根雪茄:“你不会是和缇娜一样来劝我赶紧滚回海上去的吧,青雉。” 高大的大将拿眼角瞟了瞟自己的老友,继而颇为无奈的叹着气,显得很是伤脑筋:“嘛,怎么说呢,当然能劝动你是最好——” 斯摩格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当然,劝不动也是没有办法的。”青雉赶在对方骂娘之前快速开口,他挠着后脑勺的动作加深了不少,看起来再这么挠下去后脑勺就要着火了也说不定,“不过,我说你,你有想好和战国元帅说什么吗?” 脑袋稍微好受一点的塞西莉亚这才反应过来——对哇!斯摩格准将要救她啊! 下属犯错→被扔进监狱→老大来救人→被迁怒→降级→穿小鞋→扔进监狱。 一系列的剧情发展迅速窜进她的脑袋,黄毛准尉大惊失色,她一个人被本部扔进监狱也就算了,要是还拉上准将,那她干脆现在就切腹自刎算了!不过她能想到这一点,准将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吧? 塞西莉亚稍微安心了一些,满脸期望的转过头看向自家准将。 斯摩格面无表情的抽着雪茄,没吭声。 沉默。 沉默。 沉默。 青雉:“……你什么都没想好就来了?!” 抽着雪茄的罗格镇支部准将镇定的回答:“路上走的太急了。” 塞西莉亚:“卧槽!”也就是说真没准备啊,走得太急是借口吗? 一个大写的“死定了”出现在她的脑海深处。塞西莉亚缓了一口气,她的脑袋还是疼得厉害,老实说心脏也有些不舒服,但好歹已经脱离了那个硝烟炮火的司法岛,不用再承受各类情绪的挤压。 “准将,”她把脸凑到栏杆,从缝隙里看向自己的准将先生,对方垂下头,面色平和的看着她。塞西莉亚觉得安心了很多,“坐牢还是被踢出海军或者是其他什么鬼东西,我都愿意接受。所以您不用为我费心了。” 斯摩格准将的动作顿了顿,像是有些不能相信,用缓慢的语气开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大概不适合当海军,所以被驱逐还是啥啥啥的,都无所谓了。”黄毛准尉在对方越发犀利的眼神里瑟缩了一下,垂着眼睑小声回答,“您还记得在罗格镇的时候是怎么教训我的吗?不需要保护不了同伴的海军。” 斯摩格被刺激起来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结了冰。 曾经软弱到只能逃跑和躲在别人身后的塞西莉亚,愚蠢的一个人渣,他那时候是怎么做得来着?他一脚踹到她的腰上,冰冷冷的命令她滚出去跑圈,在她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告诉她作为一个海军她的失格,保护不了同伴甚至还拖人后腿的家伙应该趁早退伍回家。 逐渐成长起来的塞西莉亚,褪去了软弱的皮囊,她不再会因为战场逃跑而被训斥,也不会再因为拖累周围的船员而被狂揍,她逐渐可以撑起海军制服,也配得上身后的正义。 已经成长为优秀的海军,却也戴上最沉重的枷锁。那是他亲手为她打造的,并亲手为她佩戴。 “亚伯死了……在罗格镇的时候,只有他不会和其他人一起鄙视我,只有他会跟我说无聊的话题,现在他死了。”黄色头发的年轻准尉,她趴在栅栏上兀自说道,“他是我在罗格镇的第一个朋友,教会我怎么打架,我觉得他是除了准将之外最厉害的人,但他却在我之前死了。” 熊熊的烈火像是永远无法褪去的画面一样不断地出现在脑海。塞西莉亚双手死死的握着栏杆,原本干涩的眼眶里此刻却不断向外涌着泪水,泪流满面。她哆嗦着说道:“亚伯那么厉害,但是他死了。我是公认的废物,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奥哈拉事件,一个岛屿彻底埋葬在大海深处。司法岛事件,早已猜到会发生什么的亚伯本该是活下来几率最大的一个,却把她塞进那个小船里活了下来。 斯摩格的手捏成拳头又松开,最终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 “真不公平。”他听到自己的准尉喃喃说着,“我再也不相信‘正义’了。” 最后一块砖头落地,最后一叶树叶凋零,最后一滴水干涸——像是这样的塞西莉亚的信仰轰然倒下,只留下一片烈日,晒得她无法呼吸。 浓稠的沉默,混杂在昏暗的牢房中,蒸腾起的是远比面对死亡的其他囚犯更为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悲怆。一个年轻的海军,还没有触及更加黑暗的底层的海军,在她的心里,此刻的海军旗又该是怎样的一个模样呢?青雉的目光落在塞西莉亚的身上,枪伤和刀伤布满了她的躯体,但真正可以致命的伤口是不会流血的。 大将原本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他看不清在一片雪茄烟雾中的斯摩格的表情,只能低声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有点事情要告诉你。”转身快速向门外走去。 牢房关闭发出的声音过后,斯摩格才缓缓吐出一口烟,他在塞西莉亚的面前蹲下身,用没有情绪的声音说道:“你想死吗?” 那声音冷的让人心寒,塞西莉亚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一只手就已经穿过栏杆扯住了她的衣襟,力气之大让她的脑袋都撞在了栏杆上。她震惊的开口:“准将——”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痛苦吗?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自我厌恶到恨不得现在就去撞红土大陆吗?你以为就他妈你一个愚蠢、无能吗?!塞西莉亚,你以为你是多了不起的东西,你以为你能说救谁就救谁吗?!”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在这一瞬间爆发,斯摩格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冷静从容,他咆哮着,声音里糅杂着各类的情绪。 “我看过多少同伴死在战场上,又有多少人是成为了政府高层的垫脚石!我一步步爬上来,我成了将级军官,我带领一个支部在海上航行,我甚至可以不理会本部的指令闯进伟大航路!然后呢?!然后我又能怎么样!”斯摩格扯着塞西莉亚的领子,愤怒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沮丧,“我的船员死在司法岛,我送去了四个人就一个死里逃生回来却被关进本部牢房,我除了能赶过来去跟那帮见鬼的老东西理论之外我又能怎么样?塞西莉亚,你觉得你自己懦弱无能,那老子我呢,老子又能怎么办,你有种就告诉我啊!” 无论多么努力的向上爬,总会有人压在自己的脑袋上。条条框框把自己锁死在一个角落里,就算是你心向大海又能怎么样,就算是你怀揣正义又能怎么样,能一个巴掌把人拍死的家伙太多了,懦弱无能的总像是自己。 多无力啊,但活着就要这样过。 塞西莉亚的泪水溢满了眼眶,她的呼吸也几乎停止,耳边嗡嗡作响的却不再是战场上的嘶吼,而是眼前这个将级海军的怒吼。她敬仰而又挚爱的准将,所向披靡的被她视为走在前方的准将,在每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坐在甲板上发呆的家伙,其实和亚伯没有什么区别。 都将对“正义”的质疑深深埋在心底,只不过一个再也不想向前甘于退居二线,一个顶着自己的臭脸向上爬向上争取更多的权利。 我们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被这个世界欺负打脸,因此才需要加倍向前,站在更高的地方,踩在更多人的脑袋上,要其他人都无法左右自己的思想,如此来贯彻自己的信念。 “塞西莉亚,你还想成为像我一样的海军吗?”斯摩格看着自己的准尉,一手带起来的年轻的海军士兵咬着自己的后槽牙也抑制不住抽噎哽咽,他吼完了,声音降下来,无力而沮丧,“像我一样,一个自己船员死掉也无能为力的海军……你还憧憬吗?” 钢铁一样的准将,在塞西莉亚的记忆里依旧是在本部推开男厕所门露出脸来时那样的从容,在战场上神勇无比,在教训她的时候心黑手辣,在跟本部不讲理的混蛋们说话时镇定的挂掉电话。 他是塞西莉亚这懦弱胆小的一生里唯一鼓起勇气追逐的目标,而此刻却在她面前显得如此绝望。 ——“我会成为像上校一样的海军的!” 她总觉得自己总有一日也会像他一样在战场上英勇,以为自己会和他一样成为被人依赖的海军,以为自己肯定能不愧对海军旗。却没想过这样的斯摩格,他也多少次对海军失望透顶,多少次愤怒无处发泄,多少次看着自己的同伴扑向没有回头路的战场。 承担荣耀很容易,承担荣耀背后的阴暗却非常困难。 塞西莉亚的抽噎声再也无法止住,她看着斯摩格的脸,咧开大嘴“哇”的放声大哭,扯着她衣领的手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支撑着她也支撑着自己不去倒下。 “让我继续当海军吧,我想继续当海军!”塞西莉亚哭的直打嗝,但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吼着回答,好像唯恐自己的声音不被人听到似得,“我会成为像您一样的海军的!懦弱也好,痛苦也好,让我继续当海军吧!” 余下的一生,不想在自责和懊悔中度过。 有人死里逃生对信仰失望透顶,有人就要从地狱里爬出来并且去把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们扯下来。塞西莉亚忽然想起亚伯在船上意味不明的笑容,对他来说再一次死在屠魔令的炮火里,不过是对多年前苟活残喘的一个最好归宿——他终于回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很痛苦吧,很伤心吧,很绝望吧?那又能怎么办呢。死是最简单的,逃避也是容易的,但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放弃一切——她已经见识过大海,已经在大海上驰骋过多少时间,她的刀见过血,她的身上烙下了为信仰拼杀出的伤疤。 扯着衣领的手用力将她扯得贴近栅栏,一片昏暗中塞西莉亚感到温软的嘴唇覆盖上自己的眼睛,隔着栏杆的亲吻显得有些艰难,所以只能触碰着片刻。 带着雪茄的气味的嘴唇,贴在眼睛上的时候传递来比她高出一些的体温,混合着她的眼泪,湿润的氤氲成一片。 “幸好你还活着,塞西莉亚。”她听到斯摩格沙哑的声音,“幸好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