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们这样的家伙,搞不好哪天就会死在海上了吧。 海贼是群亡命之徒,为了金钱和冒险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和海贼干架的家伙们,又和不要命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同样都是海葬,同样都会死在不知道是哪里的海域,沉进海底,躯体腐烂成为海里的残渣,存在过的痕迹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被抹去。成为海军的人每年都有很多,但走到最顶端、被世人所记住的又能有几个。 要么被海王类吞进肚子,要么是被海贼的刀剑捅破心脏,要么是被炮弹轰的连残渣都不剩。这一点她应该比谁都更清楚——没有恶魔果实,没有男性的强健体魄,甚至没有得到老天的眷顾拥有更强大的天赋。 可迄今为止还是如此努力的活下来,所以才会比其他人更清楚面对死亡的感觉。对吧,塞西莉亚? ——“就算是活下来,她能选择的也只有两条路,要么是安分守己在本部一辈子都当一个小准尉,要么是被派去最紧急最没有生还可能的战场。老死还是战死,你觉得她会怎么选?” 青稚的话又浮现在耳边。 如果不是多年的老朋友,斯摩格肯定会朝着对方的脸上狠狠的来上一拳,并且把这些话当作是耳旁风一般丢在脑后。 多年前的奥哈拉,不知道有多少海军死在那片海域,甚至是当时的中将萨龙都被冻成冰块,而亲手夺去这些生命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海军自己。不允许任何污点、不允许任何质疑,以如此强硬的手段一手缔造出“绝对正义”的海军本部,随时都捏着塞西莉亚那可怜的小命。 战国元帅没有再追究司法岛事件,放了她一马,却让她调离唯一愿意庇护她的支部重新回到本部,在高层的眼皮子底下生活。想要她永远闭嘴,除了处死之外还有更多的方法——用时间磨去她的斗志,用战场夺去她的生命。 作为一名海军活着,奉献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在大海上成为能与海贼和自然抗衡的战士。那么作为一名海军死去的时候,你是要安逸的呆在岸上,还是将鲜血重新撒进那片热爱的海洋? 夜晚的海风湿润温和,停留在唇齿间的雪茄的味道还清晰可感,证实刚才的吻并不是虚假的幻想。塞西莉亚有些怔忡,而先涌上来的感情并不是喜悦和激动,反而有些杂乱,又从杂乱中逐渐抽离出一丝微不可闻的酸楚。 她虽然没有什么力量,比之伟大航路上三分之二的人都要渺小,却并不妨碍她有一个聪明的脑瓜儿和敏感的神经。 死里逃生,连身体都还记得在那场炮火里所遭受到的痛苦,皮肉被炸烂,无法止住的鲜血,这些伤口都成为伤疤永远的留在她的身上。 而比之更让人无法面对的却是大脑里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记忆。她在每一个夜晚惊醒,梦境里是死去的队友伸出的手,就在眼前啊!那些想要得到她救赎的手!而不管如何奔跑,却都无法拉住。 即使是在海军本部,在这个无人可以侵犯的圣地马林梵多,却依旧只感到置身于风雨之中。这几日的平静,也只不过是为了酝酿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塞西莉亚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银发男人的脸上,即使在黑暗中也依旧能辨别的出对方的表情。似乎和平日里一样没有什么改变,却隐隐让她觉得有些忐忑,比落在唇上的吻更让人难以忽略。 “我,是不是要死了?”塞西莉亚忽然开口。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破沉默,斯摩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但紧随起来的是无法回答的无措。 “啊,果然,”猜测的事情得到了证实,黄毛准尉有些僵硬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整个人朝着后背的墙壁倚靠过去,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从表情上就猜得出来啊,斯摩格准将。不过我本人倒不是很意外,不如说现在活的□□逸反而让人感到不安心。” 敏感的神经和准确的判断力,是天赋的见闻色霸气的缘故吗?斯摩格呼出一口气,索性也盘起腿坐在了塞西莉亚面前:“虽然是猜测,不过青稚的部队前段时间刚好空缺了一个少尉,所以你可能会被塞到那个位置上。” 塞西莉亚的大脑快速的运转起来,在本部呆着的这段时间她虽然闲着,但在海上培养出的习惯让她随时都去注意收集身边的信息,这已经是成为合格的海军后她习惯性做出的事情了。 三位大将麾下的精锐部队出现空缺情况并是什么特别难得一见的事情,能编入这个部队的海军都具有极高的能力,在其中担任有职位的家伙多多少少都有不少的功绩,极具实力。因此大将率领的部队里军官的死亡会让人在意。 “……说起来,听说前段时间本部派去无风带附近的小岛清剿的一支队伍全都死在了海上,连上校级别的家伙都没能活着回来。克比他们都在猜测是谁会填补那个队伍空缺的军官……”后脑勺抵在坚硬的墙壁上,塞西莉亚恍然明白,“原来是青稚先生麾下的队伍。” 无风带,巨型海王类的巢穴。伟大航路的两边分别有着两道无风带,因此让想要半途从伟大航路逃走的家伙们丧命海底,成为巨兽的食物。 即使如此,在接近无风带的地段也偶尔会有有人类居住的小岛,环境生存艰难的同时也具有了天然的保护屏障,栖息在岛周围的海王类替他们撕碎过不少想要前来冒犯的海上屠夫。所以海军本部很少收到这些岛的求救信息,直到三周前。 “本来军官的补齐应该更早一些,但司法岛上那个蠢货斯潘达姆发动了屠魔令,让本部耽搁了不少时间。”斯摩格的雪茄还没点燃,夹在手指间,“如果我猜的没错,补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塞西莉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抬起抱住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头疼感。黄色的发丝被手指揉搓的乱七八糟,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口气吐出来:“那还真是糟糕,能顶着巨大海王类登上岛,还把本部派去的海军反杀的一个不剩——真是一群可怕的海贼,搞不好我还真的会死在那里,呜哇!” 那抱着脑袋的模样和几天前那个雨夜在船舱里痛哭流涕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斯摩格有些难以克制的错开目光。 他曾在那一刻感到过后悔——后悔逼迫着她成长,后悔不断拉扯着她前行,后悔在每一个日夜放任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她带着一身的伤口入眠。 后悔当初将她从底层拉起,却又无法将她送去光明的未来。 “现在放弃也还来得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的一如既往,却说出平日里永远都不会说出的话。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朝她软弱的脸上揍上一拳的斯摩格准将,在这一刻允许她后退,“老老实实当一个准尉,不要再去战场,好好活着,塞西莉亚。” 好好活着。 不用再去成长了,也不要再奋不顾身的奔向生还几率渺茫的战场,把余生好好的品尝,而不是披星戴月的前进。 抱着自己脑袋的手顿了顿,塞西莉亚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准将。没有雪茄烟雾的阻隔,她难得清晰的看到对方的眼睛。她感到有些莫名的空虚,一开始像是钻了一个小洞,逐渐的跑风漏气,洞口开的越来越大,心脏像是没有任何东西的空皮囊,软软的扁了下去。 “可是如果我放弃了,那么代替我死在司法岛的亚伯又算什么呢?”她用有些疑惑的、小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从塞西莉亚走出本部监狱开始就不再被提起的名字让斯摩格猛然侧过脸,正对上她的目光。 所有曾经出现过的绝望和歇斯底里,都凝结成藏匿在双眼深处几乎不会被人发觉的一小块光斑。年轻的准尉的眼睛依旧澄澈而炙热,即使是对生死难测的未来感到担忧,也再也不会变得慌乱无措。 从一无是处的深渊里爬起来的家伙,曾经被信仰疯狂的删了一耳光,重新跌回黑暗的谷底,却因为领略过更高层的风景而再也不甘心只是一个小角色。 “现在这算什么?同情我吗?怜悯我吗?”那双眼睛微微的弯了起来,塞西莉亚靠着身后的墙壁,看着他露出一个有些疲惫无力的笑容,“苟且偷生的活下来,却马上就又要去送死——因为这样所以觉得我可怜吗?啊啊,连一直都只看实力的准将都觉得我可怜,那其他人心里早就对我现在这个模样同情的不得了吧?怜悯我这个以同伴生命为跳板活下来的可怜虫……是这样吗?” 在每一个夜晚的梦中燃烧起的大火,从火焰里伸出的手撕扯着她的身体,用干哑凄厉的声音质问她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不是不再恐惧了,也不是不会再对弱小无能的自己感到厌恶,而是这些感情都成为组成她整个人的一部分,被坦然的接受,之后如同讨债一般,让她不得不疯狂的前行。 ——这样的我,在别人的眼里成为可怜的家伙,成为被怜悯的对象,成为即使是放弃和逃跑也被允许的存在。 但是不想这样活着啊!不想被人怜悯,不想被人抛弃,不想在每天早晨照镜子时镜子里的自己唾弃啊! 只有弱者才会被同情,因为直到这一点所以才不愿意被怜悯不是吗?!所以才咬牙切齿的活下来,等待着能够有一天重返大海。在此之前她可以忍受任何目光,对任何人或是鄙夷或是可怜的神情视之不见——却唯独没办法容忍连一直追逐的信仰也对她不再抱有希望。 “别看不起我啊!!”从那具已经背负着伤疤和痛苦的并不强壮的身体里爆发出一声低吼,年轻的准尉猛然从依靠的墙壁上坐起,一把扯住了一直以来都是走在前方的银发男人的衣领,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充斥着血丝瞪得浑圆,咬紧的牙齿几乎传来咯吱的响声,“别可怜我,别同情我——只有你不能放弃我!揍我也好骂我也好,那都证明你一直以来还对我抱有期望不是吗?!那就一直这样啊!!” 已经没有所谓的,可以为之奋斗的“正义”了。 也没有那个不管受了什么伤都能够帮她处理的兄弟了。 在本部的监牢里像是永远都看不到明天一样的黑暗里,连哭泣都做不到的时候,还朝她伸出手的准将,以强势的姿态出现在黑暗里,带来最后的光明和荣耀——“上一个信仰没有了,那就再塑造一个!”——他永远都不会倒下,永远都不会让她失望,同样也给予她信任和期望。 “别允许我当个逃兵……如果连你都不再拉扯着我前进……”如果连唯一的光明都劝她离开,那她这条由同伴放弃生命而换回的性命,连最后的存在价值都被抹的一干二净。 攒着他外套衣襟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有些轻微的颤抖,斯摩格看着面前已经不再是刚离开罗格镇时还带着稚气的家伙,她的愤怒里透出些许绝望,仿佛一直游走在悬崖的边缘,随时都可以跳下去。 即使是被自己一手带起的部下无礼的拉扯着衣襟,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愤怒,他在一片黑暗中感到莫名的酸楚。 让你逐渐成长的是海军,让你痛失索爱的是海军。即使如此也不能允许自己去随意的憎恨什么人,所以憋在心底逐渐变成对软弱无能的自己歇斯底里的痛恨,但是还是要活着。在对自己与日俱增的怨恨中还尚存着最后一丝期望,“或许还有人希望我继续战斗下去”这样的想法支撑着你站起来,紧紧的抓着最后的稻草。 很痛苦吧,塞西莉亚,即使是这样也不得不活着。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容忍自己心安理得的选择安稳的人生,宁肯去面对炮火和硝烟。 他向前倾斜身体,伸出手,将拉扯着自己的年轻的家伙按进怀里,温暖的躯体因为各类的情绪轻微的颤抖着,因为他的动作而猛然僵硬。 “……这算什么,对一个临死的家伙最后的安慰性拥抱吗?”后脑勺被对方的手掌按着,力气不大却不容许她有任何挣扎,塞西莉亚的脸埋在他的胸前,烟草的气味弥漫着整个鼻腔。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闷闷的说道,“准将,您不需要——” “从来都没有同情过你。”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塞西莉亚的呼吸不可抑止的停顿了一下。 “被揍得鼻青脸肿也好,为了躲避炮轰抱头鼠窜也好,痛哭流涕也好,没办法阻止同伴的死亡也好——大海上就是这样,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弱者还是强者,老子从来都不同情任何人。塞西莉亚,你给我记好!”他的声音平静的一如既往,却有着难以泯灭的力量,“任何战斗过的家伙,就算是死了,得到的也只有敬意,而不是同情!”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海上航行过的人,从头到尾都笔直的站立着的家伙,就算是在所有希望都被抹灭之后也没有选择软弱退缩,硬着头皮走下来的家伙…… 总有一天,这样的混蛋们都会活成其他人眼里的光明。 大概是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像是心里那点儿尘埃终于被人扫去,塞西莉亚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啊,这么多天以来,她就是在等有人对她说出这句话。 接纳她的怀抱里满是雪茄的气味,在微凉的海风里成为坚不可摧的屏障。她有些迟缓,又有些小心翼翼的伸展开自己的手臂,模仿着对方的姿势环抱住他的腰,能感受得到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发丝上。 “我不会死在那见鬼的无风带,也不会死在海贼的枪口下。”塞西莉亚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儿之前没有的兴奋和喜悦,“我会成为像准将一样的海军,在那之前都不会死掉!” 斯摩格闭上眼,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也依旧能猜测到她脸上的表情。 那张年轻的脸上,一定和在罗格镇闯进他办公室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坚定而勇敢,即使两条腿都还在打颤,也依旧一刻不停的说着。 他闷闷的笑了起来:“真敢说啊。” “啊,我可不会因为喜欢准将就放水,搞不好就这么一直向前,哪一天就超过您了也不一定。”塞西莉亚从他的胸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个不再迟疑的笑容。 她伸出双手覆盖在对方的脸颊上,即使是常年握刀布满伤痕的手,手心却依旧温暖,不同于很多女性的柔软,带着一股海风特有的感触。 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斯摩格却依旧像是被她的力量牵引着,温和顺从的低下头来,任由她亲吻自己的嘴唇。 扫除了一切夹杂着的质疑和隔阂,与刚才单方面的亲吻不同,唇齿之间仿佛也能揉杂进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像他们这样的家伙,搞不好哪天就会死在海上了吧。 不过也好,该说的都已经说出来,如果死亡的那一天真的到来,也可以堂堂正正的说活着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 等了大半夜的罗格镇支部一小队队员们:“虽然不知道准将干什么去了,但是直觉让我们很想吃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