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又回到海军本部那个阴暗潮湿不见太阳的牢房里。　　　　黄色头发的年轻少尉坐在牢房里的地板上，海军制服已经被炮火燎得卷了边儿，血污和尘土让原本是白色的制服难以看出色泽，伤□□叠着烙印在她的身上、脸上，她的腿上挨了一枪，所以只能踉跄着站起身，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傻逼兮兮的笑容。　　　　她用没有断掉的那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问他：“我现在也算是一名优秀的海军了吧？”　　　　回答像是一块堵在喉管的棉絮，越是想要说出来，却越是觉得无比酸楚。这种酸楚如同溺水时的窒息一般逐渐将人包裹，他伸进牢笼缝隙的手被对方的手握住。　　　　血迹从塞西莉亚的手上沾染过来，却没有半点温度。　　　　“你会以我为荣吗？”那双长久以来都澄澈炙热的双眼看着他，因为伤痛而失去红润色泽的嘴唇开合着，带着点儿笑意，舍弃了军衔尊称，直白的喊道，“你会以我为荣吧，斯摩格。”　　　　以光明和荣耀作为引航而披荆斩棘一路前行，至今却不得不独自站立的年轻的海军，即使是断掉了胳膊被打折了腿，也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立。　　　　哪怕死亡即将来临。　　　　“斯摩格。”　　　　烟灰色头发的准将从噩梦中睁开眼，短暂的几秒钟时间内思维还停滞在刚才真实感过高的梦境里，但他很快就回过神儿来，伸手捂住发疼的额角。　　　　“刚接到的消息，本部已经批准调兵增援断头岛，但道格拉斯准将的事情还在调查中，毕竟那家伙也是本部的准将，和你可是同等级的。”粉色头发的海军小姐拿着一份道格拉斯的资料站在他面前，眯着眼睛看着他，“你睡得可真沉，喊了几声都没有醒，缇娜对你的警觉度相当失望，缇娜很失望。”　　　　多年老朋友对自己的失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斯摩格显得很没所谓，他从沙发上坐起身，船体的摇晃还在继续。他沙哑着嗓子开口：“达斯琪呢？还有多久才能到。”　　　　办公室的门正好被一把推开，四眼妹少尉探进来半个身子，在看到斯摩格时立马站直身体：“斯摩格准将，我们已经接近无风带，需要减慢航速以避免引起海王类注意！”　　　　“啊，知道了。”烟灰色头发的准将摆了摆手，达斯琪又关上了门继续指挥航行。　　　　脚步声走远之后，缇娜才点燃了一根香烟：“你可以多睡一会儿，听达斯琪说从之前的清剿任务到现在你还没有休息过。等接近断头岛海域的时候，缇娜会一脚把你踢醒的。”　　　　不知道是处于哪种原因，总之斯摩格的脑袋疼的让他想骂娘，但他还是努力显得十分冷静，他拿起桌面上道格拉斯的资料看了一眼，那张陌生的蠢脸让他觉得胃里一阵恶心。烟灰色头发的准将先生抽出一根雪茄：“老子跟这种混球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等你的军衔比他高出一截时再说吧。”老朋友毫不客气的回答。　　　　斯摩格将资料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这位很少见面的道格拉斯准将虽然没有太多的实战功绩，但因为在本部的考核时期站露出头角，倒是一路提拔至现在的等级。如果是同等级的情况下，他倒是不担心塞西莉亚，那家伙单挑一个本部的少尉不是问题，而面对一个准将——　　　　不久前那通从断头岛打来的电话还在他的脑袋里盘旋，塞西莉亚没来得及讲完就被打断的对话像是一根鱼刺哽在他的喉头。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缇娜弹了弹烟灰，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圈自己的老朋友，“真稀奇，缇娜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这副德行了——你已经不是当年刚加入海军时候的毛头小子了，斯摩格，你应该理智一点儿。”　　　　理智，没错，他当然很理智。烟灰色头发的准将从自己的沙发上站起身：“如果我不够冷静，现在我已经掀翻本部那些老头子的办公桌了，缇娜。”他头也不抬的拉起自己放在一边的外套。　　　　“看来你做了一个噩梦。”粉色头发的海军小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你梦见了什么？”　　　　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曾经经历过的几乎没有存活几率的战场，梦见那些年里被盛放在简陋棺材推进海里的队友溅起的水花，梦见昏暗灯光下永远都无法走到尽头的牢房。　　　　梦见这样经历过的死亡将再一次降临在他年轻却又逐渐成长的部下的头上。　　　　而他自己却束手无策，他已经爬到如今的地位，却在梦里又像是回到刚加入海军时面对死亡的痛苦和茫然。甚至比那时更加强烈。　　　　眼前这位被称之为“白猎人”的男人穿外套的动作只僵硬了一秒，就很快又恢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但缇娜却依旧觉察出他那短暂的停顿。粉色头发的海军小姐沉默了一会儿：“这么多年了，斯摩格，你应该已经习惯了——我们在这片海上，已经送走了很多人。”　　　　即使是没有在大海贼时代到来之前，海军的战斗就已经在进行。狂浪汹涌的海面之下，埋葬的不仅仅只是海贼的尸体，化作海底寄生物的养料的又何止只是一两个海军。　　　　至少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正义还是罪恶，海洋都同样赋予了死亡。而在死亡降临的瞬间，哪个海军不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地步。　　　　“你说得对，缇娜。”三白眼准将穿好自己的那件外套，重新将雪茄点燃，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倏然转过身来，隐没在雪茄烟雾里的双眼里涌动起各类情绪，“——可老子偏偏不允许那个混球死！”　　　　一阵猛烈的船体晃动伴随着雷声雨声一起，几乎让人的脑壳炸开。　　　　办公室的门被“嘭”的一声推开，棕毛连滚带爬的滚了进来，来不及敬礼也来不及道歉，半趴在地上喊道：“我们靠近无风带、已接近断头岛海域！远处侦测到有巨型海王类活动的迹象，具体情况正在由达斯琪少尉查看！”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家的准将，苍白的脸上挂满了雨水和汗水，嘴唇哆嗦了两下：“初步判断……有海军军舰在这里被击沉，不止一艘……准将，塞西莉亚、塞西莉亚那个家伙她该不会——”　　　　“闭嘴，棕毛。”斯摩格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快步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　　　　塞西莉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走钢丝的傻逼。　　　　这种感觉伴随着身上的伤口的增加而更加强烈，在道格拉斯几乎一刀砍断了她的手臂时，她觉得自己这次八成是要狗带了。　　　　那种天生的怂货心理时不时就会跳出来占据她的思维，让她恨不得现在就四肢着地连滚带爬的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喂，你可一定要撑住啊老铁，你要是输了我们就全都玩儿完了！”乌索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一边精准的射击打爆了几个海军的脑袋一边朝塞西莉亚喊道，“我可不想跟一群海军死在一起！”　　　　乔巴高声附和：“我也不想！我也不想！”　　　　“你们说的可真容易！”塞西莉亚尖叫道，下一秒又差点被剧烈动荡的船身甩出去。　　　　她立马用“月步”纵身而起，在高速躲避来自其余海军的射击的同时，试图向安全点儿的地方挪动过去。　　　　一阵寒意席卷大脑，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向一侧偏去，一道岚脚才能形成的刀锋擦着她的脸颊一击而过，挂掉她的几缕头发。不等塞西莉亚做出反应，道格拉斯那庞大却敏捷的身体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指枪！”　　　　道格拉斯的一只手如同子弹一样朝着塞西莉亚的胸膛射去，那张力道几乎可以把她的天灵盖击穿，黄毛准尉基本不用思考，就已经判断出自己的六式在这位准将级别的海军面前还显得有些拿不出手，身体下意识做出闪避：“剃！”　　　　半空中的战斗在六式的支撑下并非不能快速移动，一连晃动了几次身形来躲避道格拉斯的攻击，塞西莉亚紧绷的神经和高速的运动都给身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如果不是依靠见闻色霸气的支撑，她可能早就被指枪贯穿了肚皮。　　　　她从半空中迅速落地，脚跟还没站稳就用视线和霸气去捕捉道格拉斯的位置，但一瞬间却因为对方快速的移动而无法准确找到。　　　　“难怪一个支部的少尉竟然可以单独被分配去带领二号舰。”从背后响起的声音让塞西莉亚几乎毛骨悚然，道格拉斯竟然先她一步落地，“你这种臭虫，竟然能觉醒见闻色霸气，怕是连一般的校级海军都未必能在你这个年纪就拥有这么精准的见闻色了。”　　　　如坠冰窟是怎样一种感觉？塞西莉亚已经来不及去想，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迅速转身，左手食指朝着道格拉斯而去：“指枪·黄莲！”　　　　机关/枪一样的攻击密密麻麻的朝着道格拉斯的肚子捅去，对方却像是早已预知到她的行为，轻飘飘的闪躲过这高密度的攻击，并且迅速后跳一步拉开距离。　　　　“你难道也——”塞西莉亚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向不远处的道格拉斯，“你也会见闻色霸气？！”　　　　“别太小看本部的准将你这个没有大脑的东西！”道格拉斯冷笑了两声，“你以为迄今为止我是怎么爬上准将的位置的，塞西莉亚少尉，或许是你的前任上司对你太过宽容，还没有好好教过你如此大差距的军阶之间最大的差异是在哪里！”　　　　烟灰色头发的准将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塞西莉亚抿起嘴。　　　　她是跳级升任的少尉，除了一部分的确拥有的实力之外，相当一部分都源自于运气。如果没有阿拉巴斯坦一役，她也不可能迅速升任准尉，司法岛的机缘巧合之下，她又因为并不光彩的原因被提拔为少尉，这中间的速度的确过快，快到斯摩格根本来不及告诉她各类细枝末节的事情。　　　　或许连斯摩格准将也根本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要跟自己人动手，而且还是将级海军……什么鬼！！　　　　乌索普和乔巴缩在船舵附近和海军们缠斗，以便能准确把握船行进的方向，却还是时不时就要留心两位海军军官的打斗。虽然对他们所说的一些词汇感到陌生，但乌索普还是明锐的觉察出情况似乎对黄毛少尉有了很大的不利。　　　　他忍不住大喊：“那个什么什么少尉！你行不行啊？”　　　　“这句话问的太好了！”塞西莉亚一边奋力抵挡道格拉斯的攻击一边叫道，“好像老子说一句‘不行’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一样，海贼就给老子闭着嘴乖乖看着！”　　　　乌索普立刻矮了半头，小声嘟囔：“不行就不行，那么凶干嘛。”　　　　话音刚落，塞西莉亚就被一记岚脚从半空中扫了下来，像是炮弹一样砸进甲板上的木桶堆里，发出“嘭”的一声响。　　　　道格拉斯稳稳的落在地上，他相当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扭头看向船舵旁的乌索普和乔巴两人。　　　　就在他想要砍向两个海贼时，木桶堆里立刻扫出几记岚脚直冲他的腹部，他猝不及防挨下一击，胸口顿时裂开一条皮肉外翻的口子。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道格拉斯因为疼痛而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黄毛少尉从木桶堆里走出来，摇晃了一下才站稳了身体，她的制服已经染满了鲜血，从脑袋上留下的血液也将那张年轻的面孔搞得有些吓人。她胡乱擦了一把，嘿嘿的笑了两声：“怎么样，准将，小少尉的攻击也是很疼的吧？！”　　　　似乎是这嚣张的挑衅让道格拉斯更加暴躁，他低吼一声，欺身而上，两个家伙又缠斗在一起。　　　　“她撑不了了。”乔巴压低的声音在乌索普耳边响起。　　　　长鼻子海贼愣了一下：“哈？”　　　　“刚才她晃得那么厉害你没看见吗？”乔巴不动声色的掌舵，船上的海贼他们已经解决了一半儿，在乌索普的射击和两位军官的争斗之下，暂时没人能上前打扰他调整航线，“她肚子上的伤口早就裂了，再加上高烧和发炎，那家伙身体素质本来就不是很优秀，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什么？”乌索普有点儿不敢相信，至少塞西莉亚现在还活跃在战场上，他向那一头黄色头发的年轻身影投去目光，“……好像确实有点儿慢下来了……对手怎么说也是个将级海军，和斯摩格可是同等级，老实说我压根儿就没想过一个少尉能将他缠到没空搭理我们。”　　　　乔巴赞同道：“体力的消耗也是很大的，她从上岛到现在根本就没休息过吧？况且听说在海上还经历过一场恶斗——”　　　　“还要多久？！”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乔巴的话，塞西莉亚在格挡住一击之后回过头来问道。　　　　乌索普慌忙摊开地图看了一眼：“快了、就快到了！”　　　　根据之前的计划，或者说是这位少尉单方面的要求，他和乔巴的任务就是将船开离断头岛，在海王类经常出没的区域停下，娜美等人负责拖住基地的海军，而莱恩准尉则是将货船上的货物妥善安排。　　　　“看来她也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乔巴一拳打在攻击上来的海军的脸上，“我们要抓紧时间！”　　　　乌索普几乎要在自己的身上画上十字架了，他哆哆嗦嗦的朝着远处的海面看去，大雨之中乌云之下，远处一艘货船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线里。他发出一声尖叫：“看！是约定的地点！他们已经到了！”　　　　顺着长鼻子海贼手指的方向，塞西莉亚在一片雨雾中看到一艘体型相当庞大的货船，从那个吃水的程度来看，莱恩应该已经按照约定准备齐全了东西放在船上，这让塞西莉亚的心里稍微放松了一切，紧接着又升腾起一片苦涩。　　　　但这微妙的情绪她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年轻的少尉一手用刀挡住道格拉斯的攻击，一脚踹翻了偷袭的海军，朝着乌索普和乔巴大喊道：“走！去救生船！”　　　　乌索普和乔巴对视了一眼，立马从船舵的平台上一跃而下，两人根据上传之前塞西莉亚就提供过的方位找了过去，一艘只能容纳两三个人的小型救生船绑在军舰的侧方。　　　　“让我来！”乌索普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两发填充了火药的弹丸，瞄准帮着救生船的绳索，嗖嗖两下，绳索应声而断，救生船落在了海上。　　　　在乌索普的推搡之下，乔巴现行跳上了救生船，并且将随后追上来的几个海军打落进海里：“乌索普，快！已经好了，快喊上那个家伙我们要溜了！”　　　　胡乱抵挡开几个拥挤上来的海军，乌索普朝着塞西莉亚的方向大喊：“那个什么什么少尉！快点儿过来，我们可以回陆地了！”　　　　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道格拉斯如同可以把人对半儿劈开的岚脚朝他袭来，但塞西莉亚的身影更快一步挡在了前面，不逊色于对方的一记岚脚回敬过去，两道刀风一般的蓝光击打在一起，半空中就抵消殆尽。　　　　“你觉得我会接受海贼的邀请吗？！”黄色头发的少尉转过脸来，扒着眼皮朝他吐了吐舌头。　　　　乌索普撸起来袖子就想好好跟她理论理论：“你说什么你这个见鬼的海军！老子可是诚心实意为你打算，你竟然——”　　　　“我不能逃跑！”塞西莉亚头也不回的打断他的话，“谁让——”她用“铁块”抗住几个海军一起砍上来的攻击，随即反力一挥，将几个杂鱼海军震翻在地，“谁让老子是海军啊！！”　　　　她的声音在一片混乱和雨声中显得有些不清晰，却足以让乌索普听清。他恶狠狠的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搞不懂海军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脑筋的家伙。在塞西莉亚连着说了三声“跑啊”之后，乌索普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卯足了劲儿喊道：“海军！你可别死啊！”　　　　说完，扭头就从军舰上跳了下去，正好落在救生艇上。　　　　“怎么就你自己下来了？！”乔巴已经巨大化，一手握着一个船桨有点儿错愕的看着他。　　　　来不及解释，乌索普也拿起一个船桨：“快划快划！哦不，听说这附近海王类聚集，咱们还是悄无声息的划。”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乔巴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在来自军舰的一片枪林弹雨中拼命划着救生艇，向着陆地而去。蓝鼻子的驯鹿忙中抽空问道：“你刚才喊什么‘海军’的，你在跟谁说话？”　　　　“哈？还能有谁！”长鼻子海贼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远去的海军军舰，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那艘船上，可就只有一个真正的海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