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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8

那一天,黄猿大将又想起了被流言蜚语支配的恐惧。    老实说人到了这个年纪,又是忙碌的要死的海军大将,黄猿觉得自己的记性的确已经开始陷入一个诡异的阶段。他几乎都不记得几年前走在本部,被戳着脊梁骨议论胖次颜色的种种经历了。    黄猿大将隐约想起自己那段时间就算是洗完澡之后去晾衣服,都要警惕周围有没有想要来确认他胖次颜色的偷窥者。    但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情况显然更危险。    因为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至少关于他胖次的流言蜚语还没有传到海军高层。而现在,流言蜚语直接越过了各类军官,直达各位大将和元帅。    “黄猿!”赤犬的怒吼声让整个屋子都跟着震动了一下,“丢人,真是太丢人了!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屋里其他人捂着耳朵看过去。    赤犬大将怒气冲冲的将面前的茶几拍的震天响:“身为海军,就应该穿海蓝色的胖次!”    “……”    在一片沉默里,黄色头发的少尉“啊”了一声:“原来赤犬大将的胖次颜色是——”    各位高层:“你闭嘴!!”    战国元帅捂着自己开始隐隐作痛的心脏艰难的说道:“如果敢出去乱说,我就送你去军事法庭你懂吗,军事法庭!”    “等一下,您是要她上军事法庭当众宣布自己是因为看到了大将胖次的颜色而被关进监狱的吗?!”    “冷静啊元帅,我不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胖次是粉红色的啊!”    “等等,”青雉冷静分析,“所以黄猿真的是粉色派?”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怎么感觉只有青雉这家伙获得了最多的情报啊?!”    从断头岛归来的年轻的少尉小姐刚进元帅办公室就引起了整个办公室的大骚动,这件事很快就在本部传开,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少尉小姐只是神秘一笑,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关于大将们,你们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事后很久的少尉小姐这么说道。    “那么,各位大将关于胖次的颜色——”塞西莉亚还没说完的话被强行堵在了喉管里。    黄猿大将赶在黄毛少尉脱口而出什么更容易搅乱整个海军本部的话题之前,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他的眼睛从那个有着怪异时髦感的眼镜片后射出死亡视线:“啊,我想起来了——就是你,那个被拖去训练场当了一周靶子之后导致那一届的新兵的射击水平都发挥不稳定的根源……你不是一等兵吗?!”    “最近已经是少尉了,”鹤中将不咸不淡的说道,她喝了一口茶,“还有,你们到底还要在胖次的问题上纠结多久?”    “看来这段时间本部是真的没有拿得出手的新人了,”赤犬重新坐回沙发上,抱着双臂显得非常不愉快,“连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都能升任少尉——要我说,本部的军官等级制度应该更严格一些!”    塞西莉亚的目光快速的扫过赤犬。    她对三位大将了解的情报并不是很多,除了有大规模的战役或者是强劲的敌人,三位大将是很少一起出现在本部的。这位代号“赤犬”的大将萨卡斯基更是很少在低级的海军面前露面,他手下的海军们也常年和其他海军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但要是说起海军本部“绝对正义”的信条最忠诚的追随者,萨卡斯基大将大概是除了战国元帅之外最支持的家伙之一了。    “塞西莉亚少尉,”战国元帅提高了的声音打断了三位大将的话题,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两只手撑着桌面,这把年纪也依旧魁梧健壮的身体压低下来,用一种极度探究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请你就在这里清清楚楚的回答,道格拉斯准将现在的情况。”    室内原本因为“胖次战争”而显得乱七八糟的气氛骤然紧缩,像是原本飘散的沙粒灰尘猛然缩起,凝成一块坚硬不透风的疙瘩。    黄猿慢吞吞的坐回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但目光却一直盯着这位上任不久的少尉。他几乎可以感觉得到,和自己所注释的同一目标的赤犬放慢了呼吸,就连青雉都掀起了眼罩的一角,从缝隙中观察着这位还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的少尉。    他们观察着她的表情,观察着她的站姿,甚至可以透过衣服骨骼,观察她的内心是否在这一瞬间有所起伏。年轻的、和本部所固守的法则格格不入的少尉,她是胆怯还是愤怒?是紧张还是沮丧?    一个人在强压面前所流露出的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会是决定她未来走向的砝码。    “道格拉斯涉嫌军火买卖、贩卖人口和虐待平民,同时也间接造成了上一批断头岛清缴海军、这一批大将直属部队海军在内的上百名海军的死亡,我个人认为,他已经不算是海军的一员,而是海上暴徒。”塞西莉亚用平静的口吻回答,她没有附和战国,在道格拉斯的名字后加上“准将”的称呼。    这有点儿长的话说的缓慢而冷淡,年轻的少尉停下来的时候,办公室内没有其他人说话。她很快就明白,这番话似乎不能解释道格拉斯最终的结果,她白皙且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开朗又真诚,像是在说一个什么轻松愉快的话题。    这位少尉看起来没有什么烦恼,只是用年轻人特有的爽朗的语气又说道:“逮捕的过程中道格拉斯试图反抗,我就只好把他杀了。”    敞开的窗子外,夜风猛然涌进来,她身上原本已经逐渐消散的血腥味在这句话说出来时突然浓重起来。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鹤中将漫不经心的喝茶声。    “少尉!”一声暴斥响起,赤犬中将刀锋一样的目光扎在塞西莉亚的脸上,“一个本部堂堂的准将,是不可能轻易被一个支部调任的毛头小子打败的!”    “您说的没错,”少尉赞同的点点头,“所以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差点也死在断头岛了呢。”    她不等赤犬再说话,猛的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整个腰身来——    血腥味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刺鼻,几乎让战国的瞳孔都跟着收缩。在办公室通明的灯光下,年轻的少尉撩起衣服,露出那裹着一层层纱布的身体,不等其他人阻止,抬手就撕掉了包扎好的绷带。    失血过后苍白的皮肤上,一个似乎是被绳索缠绕后而留下的环形的伤疤横在她的腰肢上,因为重复撕裂而感染的伤口已经开始有些溃烂流脓,而这具年轻的身体上,后腰的部位却是一大片被□□炸裂出的大型伤口,火烧过的皮肤已经皱在一起,撒上的药粉被浓水和血水冲刷的面目全非。    刀伤、火伤甚至是子弹穿透过的伤口,那像是蚂蟥一样遍布在皮肤上的身体,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那血腥味并不是仅仅来自于她所砍杀过的对手,更是来自于她自身。    塞西莉亚少尉的身体坦诚而没有偏差的记录下她是经历过怎样死里逃生的恶战,又是用怎样的毅力才在这一刻还依旧两脚站立的走进这间办公室里。    鹤中将的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她错开脸,不再去看那些大大小小的丑陋伤口。    “没有轻而易举就能获胜的战斗。”年轻的少尉从容的说道,她两三下将那些绷带缠在一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是斯摩格准将曾对我们说过的话。”    战国撑在桌面上的手缓缓的收起,他站直了身体,收回了那副探究的表情。    “尽管很艰难,但我也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打下了这一仗。作为一个少尉,我没有权要求各位和我平等的交流,”她也挺直了腰杆,保持着那张笑脸,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但我希望我和我所率领的小队、我们这些奋力维护过正义的小角色们,能用这一身的伤疤,换取各位长官们的信任和不存在偏见的对待。”    没有半点遮掩的用词和语气,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强行割开了笼罩在海军表面上的虚伪的面皮。青雉几乎要在这一瞬间笑出声来,但他又想起刚刚看过的这位少尉血肉模糊的伤疤,这种笑意很快就变成了夹杂着各类情绪在内的怅然。    原本就站在高点的人,或许一辈子都不能体会得到这种平静的愤怒。靠着一身血肉来换回一点点直视权力和威压的小角色,他们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站在高处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    不一样了。    战国告诉自己,无论是站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还是如今的立场,全都不一样了。司法岛事件还能以塞西莉亚干涉本部行事而进行处罚,那么断头岛的丑闻难道还能以她杀了一个本就该死的海军败类而进行斥责吗?    “不管怎么说,在发现道格拉斯准、道格拉斯的那些破事的时候,你就应该第一时间联系本部,而不是和其他支部联系!海军的规矩难道是摆设吗?”赤犬的声音不再是暴怒的呵斥,他好像也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压抑了一些,但依旧显得相当不满,“私自和其他支部抱团,不征求本部的同意就派兵,我看斯摩格的脑子是坏了——”    塞西莉亚原本雷打不动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一下,泄露出的一丝愤恨让一旁的鹤中将猛然抬起眼皮,但下一刻她又恢复了那副乖孩子的模样:“我只是一个少尉,就算是联系本部,负责接线的人要上报也要经过比一般将级海军更多的关卡。等消息递上去,本部再讨论出结果,我的小队就死的一个不剩了。”    赤犬气笑:“你的意思是本部的程序干扰了你的行动吗?”    年轻的少尉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先生,实不相瞒,我就是这个意思。”    “塞西莉亚少尉!!”    而塞西莉亚少尉完全不理会他那一副怒火滔天的模样,她继续说道:“除了这一点之外,我觉得根本原因是本部对将级海军的选择出了问题。说白一点,就是选人不当,简直就是瞎子。”    这简直就是在赤犬的怒火上浇了满满一盆油。青雉几乎都要听到“撕拉”的一声响,那是赤犬怒火暴涨的声音。    但有些苍老却依旧有力的声音率先阻断了赤犬的怒火。    战国元帅用一种相当平静的语气说道:“无论如何,你应该向本部联系。即使来不及等待指令,本部也应该知道你和你的小队的动向,就算是在支部,你也会向斯摩格汇报情况。塞西莉亚少尉,你是一个海军,就像你希望本部对你有所信任一样,本部同样期待着你的信任。”    他注视着这位黄色头发的年轻人,后者也用毫不逊色的目光顶回来。    战国其实已经不再年轻了,无论是心态还是他的作风。从他在断头岛事件之后放过那时候几乎可以算是一拳下去就能粉身碎骨的塞西莉亚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雷厉风行。    这个世界是不会停下脚步的,时代会随着年轻一代的步伐继续前进。他看着这个少尉,看着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满身伤疤,看着她比许多比她更高的军官经历过更多的摸怕滚打,他突然很清楚她想向他证明什么。    她所展现的,无非是那份存在在她心底,却得不到赞同的一腔热血罢了。    年轻的家伙,还能靠着一腔热血咬牙坚持的家伙,重伤在身还要争辩到底的家伙。战国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语气里甚至都透出了一点儿妥协。他想起斯摩格曾经向他保证过,无论如何塞西莉亚都会作为一个海军而战斗。    如果一个人一直作为海军奋战到底,那么海军本部又凭什么不能给予基本的信任呢?    “我感到很抱歉——”黄色头发的少尉垂下了头,朝着战国小声说道,“没有及时和本部取得联系,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我的过错。其次,我也要承认,我并非单枪匹马就拿下了道格拉斯和巴泽尔两人,而是趁着两人分赃不均内讧的时候下了黑手,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这个妥协来的有些突然,却极大的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战国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老实说他几乎以为塞西莉亚会像是她那个老上司斯摩格一样干脆暴躁的摔门走人,那场面可就真的不怎么好看了。    “怎么怎么?”黄猿晃着自己的两条腿,趁着气氛松弛的瞬间插嘴,“鼯鼠之前提过一点儿,但到底是怎么回事?”    塞西莉亚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解释道:“道格拉斯和巴泽尔因为军火买卖上的事情起了争执,道格拉斯想独吞那些钱,就联合了一些海贼,想端了巴泽尔的基地。我就让自己小队的人趁乱混了进去,趁着巴泽尔和海贼那边的船长交手的时候下了黑手。”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赤犬坐直了身体,紧紧的盯着塞西莉亚:“照你这么说,那那些海贼呢?”    对方淡淡道:“跑了。”    “跑了?!”    “这是我的失职,”塞西莉亚回答,“希望不要追究我的部下们的责任,他们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老实说,话题进展到这里,就已经达到了战国预期的结果。他只不过是需要塞西莉亚一个说得过去的说辞,也需要她低头承认自己的过错,这意味着她是否还是一个合格的部下,而不是一个反抗上级的棘手的家伙。    但显然赤犬并不认同。    萨卡斯基大将对于“正义”的纯粹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偏执,对于他来说,一个在司法岛时公然反抗本部的海军早就应该被踢出海军队伍,这已经是他很大的让步。如果他当时人在本部,绝对不会让这个黄毛少尉还有翻身的机会。    而这一次的断头岛丑闻让他再一次意识到在塞西莉亚的眼里,海军本部的“绝对正义”甚至是所有人都遵从的准则都是放屁。如果不是断头岛地理位置太偏远,她绝对会把这次的事情搅和的人尽皆知。    “从一开始就是你单方面的说辞吧?!”萨卡斯基站起身来,几乎是一把就扯过了塞西莉亚的衣领,他死死的看着她,像是已经看透了她那套骗人的说辞,“断头岛附近哪里有可以推掉巴泽尔基地的海贼?就算是有,道格拉斯又是什么时候联系的?他可是本部的海军,平时没有调动是决不允许离开本部的,更别提和海贼勾搭在一起。少尉,你在来本部之前,可是在管理松散的支部呆了很久吧?”    语气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塞西莉亚本来就满身伤口,被这么一扯几乎疼到大叫。她咬着牙,额角的青筋跳着,挤出一个凶狠的笑容:“赤犬大将,您怎么这么偏向道格拉斯?难道私下里和他有什么往来?你宁肯相信我和海贼有联系,都不愿意相信一个已经确定罪行的叛徒和海贼有关,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啊——”    反正是泼脏水,谁泼谁还不一样吗?    这对于赤犬来说似乎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他本人作为海军已经奋战了很多年,作为大将也是受到海军们的尊敬和憧憬,这样的蔑视似乎还是头一遭。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拎起手里的家伙,要朝着地上砸去——    “萨卡斯基!!”    “赤犬!”    屋里响起阻止的声音。    但与此同时更先一步阻止赤犬冲动行为的声音却并非来自屋内,而是来自门外的传令兵——    “战国元帅!刚从断头岛返航的那支大将直属部队小队的全体船员正在大门外,要求立刻和塞西莉亚少尉讲话!”    赤犬的动作停在了空中,塞西莉亚随着他僵硬住的手松弛开,一屁股落在了地上,摔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屋内的高层们对视了一眼,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黄毛少尉。    *  尽管已经是夜晚,但海风带来的潮热气味却依旧让人觉得粘腻。    站在门外的这群家伙们没有一个是不挂彩的。他们有的吊着固定了夹板的手臂,有的拖着打了石膏的腿,你扶着我我抬着你,站在门口已经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支小队的全体船员已经相当疲惫,但大脑神经却像是打了马达一样亢奋。他们脸色憔悴苍白,却依旧站的笔直整齐,任由元帅办公室前的传令兵们怎么劝说都不肯离开,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莱恩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会倒下。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东西了,胃部因为饥饿过度而火辣辣的疼痛抽搐,腿上的伤口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痛起来,但他的大脑此刻却无比清醒。    因为清醒,所以棕毛的那些话像是放映机一样在他的大脑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播。    大门内灯火通明的走廊终于响起脚步声,莱恩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打起精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战国元帅戴着那顶有一只海鸥形状的配饰的帽子从大门内走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圆圆的镜片后面的眼睛一个一个的扫过站在门外的这群海军,对于莱恩他们这些小海军来说,这目光就像是实质化的刀片一样,割开他们的皮囊,审视着他们的思想。    但这一次,莱恩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恐惧——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们是觉得这次的任务太简单,没有要了你们的命吗?”战国元帅那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冷淡的,像是压根没有把他们当一回事儿。    鹤中将跟在他的身后,将这帮伤员扫视了一圈。他们看起来有些畏惧,但没有人愿意妥协。    “战国元帅,我们希望见见塞西莉亚少尉!”领头的那个看起来似乎是准尉的小伙子装起胆子说道。    战国的目光猛地转向他,冷冷的看着没有回答。    莱恩咽了一口唾沫,低着头继续大声说道:“塞西莉亚少尉是我们这些人里受伤最重的,听说她还没有去医疗室就医,我们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他的手悄悄的捏成了拳头。    那冰冷的、曾经一度关押过年轻少尉的囚笼啊——莱恩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沦为阶下囚的滋味。他年轻的、被支部的家伙们包容着成长的、没有见过黑暗面的小少尉,到底是以什么心情瑟缩在那黑暗的牢房中呢?    仅仅是从棕毛的叙述中就觉得痛苦难耐。    “塞西莉亚少尉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回答的是鹤中将,她似乎有些无奈,稍微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就会去医疗室接受治疗。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群海军里发出几声松了一口气的出气声,互相用目光试探着,却依旧没人走动。    莱恩咬着下嘴唇站在原地,手指甲几乎将手心抠出血来。他觉得有一声愤怒的咆哮就堵在胸口,他不能张嘴,怕自己一开口那一声怒吼就会泄露出来。    “听、听说本部怀疑塞西莉亚少尉也掺和进了道格拉斯的交易里,是真的吗?!”人群里忽然有人大声问道。    战国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呵斥道:“你们是听谁胡说八道?!”    大将直属部队的航海士单脚跳着拖着自己的断腿站出来,行了一个礼:“元帅!我是二号舰的航海士,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发誓,塞西莉亚少尉绝对没有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不等战国说话,又有一个海军说道:“塞西莉亚少尉从出发开始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她一开始根本就不认识道格拉斯那个混蛋玩意儿!”    人群里说话的人渐渐增多起来。    “对啊!元帅,其他军舰上的队友都是被道格拉斯设计整死的,要不是塞西莉亚少尉,我们早就被海王类吞进肚子了!”    “我们差点就死在断头岛,元帅,我们拼死拼活的回来,为什么他们在背后议论我们是什么、什么分赃不均大打出手?!”    “塞西莉亚少尉是蠢了点儿,但是没有她我们早就挂了——她现在在哪儿?!”    “凭什么那帮混蛋坐在本部的办公室喝茶,却让我们这些死里逃生的人接受审讯啊?!”    “难道道格拉斯做了那种事情不该死吗?您知道断头岛上的居民都成什么样了吗?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海军……塞西莉亚少尉发着高烧,却只能在破房子里休息……我们是在海滩上度过的一夜……”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那些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的情绪像是开闸之后的洪水一般一涌而出。他们都是年轻的海军,作为正义之师享受过太多的尊敬和拥护,他们直到从断头岛回到本部,坐在本部的食堂里,才渐渐意识到在断头岛时内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滋味叫屈辱。    原来我们并不是那么光鲜。    原来我们的正义也并不是那么纯粹。    原来武器也是可以调转枪口指向手无寸铁的居民,甚至指向那些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战国元帅!!!”    一声大吼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莱恩赤红着双眼抬起头,看向自己曾深信不疑的信仰,看向海军最高的象征。他看着战国,大声问道:“为什么少尉要接受审问?难道她做错了吗?如果她做错了,那我们这些部下,我们这些部下也做错了吗?!”    战国觉得自己的嗓子干的难受,他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他觉得这些非常的不可思议。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毫无差错的士兵,但现在他们却都像是有了和本部并不相同的想法。    “我们作为海军,认为我们的做法没有任何错误。”那个准尉又说道,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们捍卫正义,将暴徒一网打尽。我们没有错,我们的少尉也没有错——”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字清晰的说道,“我们的少尉,她是带着荣耀回来的!”    她是披着光荣的血腥和硝烟回来的战士,是曾一手托起全船人性命的英雄。    是捍卫了正义的一方,是在遥远海域孤身奋战的勇士。    即使只是渺小的、没有强大能力的少尉,但只要她存在一天,她就将永远得到这份荣耀。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塞西莉亚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门里跑了出来,她捂着自己肚子上的伤口,满脸错愕的看着站了一溜的自己的部下。她看着莱恩,脸上的错愕逐渐变为愤怒,破口大骂:“疯了!我还以为你们只是来等调休的指令——谁让你们来的?!多管闲事,觉得老子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塞西莉亚少尉,”战国的声音响起,让塞西莉亚打了一个哆嗦,“自己的部下违背自己的命令行动,管理不善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黄色头发的年轻少尉立刻弯下腰行礼:“是,元帅!是我的失职,请不要怪罪他们。”    “少尉——”    有海军想上前辩解,但被黄毛少尉回身就是一脚,狠狠的踹回了队里。    那个踹人的动作,让战国觉得和斯摩格莫名有几分相似。    其实这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他无非是想得到塞西莉亚的承诺,得到她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这次丑闻多少挽回一些颜面。如果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这简单的事情或许连审问都不必有,凯旋归来的人自然得到应有的奖励,而丑闻也会被轻描淡写的揭过去。    但塞西莉亚不行。    就像是她对于司法岛事件的斤斤计较,战国对她的一言一行也有了更多的思索。他需要年轻的人才,却并不需要一把双刃剑。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荒唐的地步呢?    他看着塞西莉亚深深低下头的模样,再一次隐隐觉得自己老了。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错过,他只是一天比一天认识到自己的老去。时代的步伐太快了,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也会被时代所抛弃,成为上一个时代的残渣。    他的目光向下推移,落在塞西莉亚那身崭新的制服上。她还穿着一等兵常常穿着的制服,但无论是从气场还是从那具躯体上来说,她都已经可以被人从人群中一眼认出来。    是啊,那是一具怎样的躯体啊——疤痕遍布,伤口狰狞。如果她不是一个海军,如果她愿意退缩,她或许可以拥有一个作为女性所拥有的漂亮的躯壳,就像她那张五官端正的面孔一样,她年轻的身体本该是充满朝气和光泽,而非这血污和残破。    ——“作为一名海军活着,作为一名海军死去——这是我最荣耀的时刻。”    战国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作为时代的一枚年轻的齿轮在急速的运转声。    “塞西莉亚少尉。”    那有些喑哑的声音响起。    塞西莉亚立刻回答:“是!”    “你越级联系其他支部,不听从本部的指令,对于自己的部下管理失职,又私自杀死罪犯。”战国缓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些账都会一笔一笔的算清,在具体的处分没有下达之前,你跟你的部下全都禁闭直到得到我的同意才能结束。明白吗?”    塞西莉亚依旧弯着腰低着头,一边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一眼莱恩,一边回答:“明白!”    这些话说完之后,战国也像是没了什么力气和多余的心思,他转身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对了,青雉的部队这次死伤惨重,本部又面临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似乎对战争的具体内容不想多谈,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明天开始,你就担任上尉吧。”    塞西莉亚“是”了一声,顿了顿,又直起腰,没反应过来:“啊?”    “呜哇,”她身后的小海军里有人嘀咕起来,“少尉的狗屎运也太好了吧?我还以为最多升中尉呢!”    莱恩张着嘴反应了一会儿,抬起手朝着塞西莉亚的后背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小声道:“上尉,是上尉!”    “啊,哦哦哦!”黄色头发的年轻海军急忙又弯下腰去,大声回答,“一定不辜负元帅的期望!”    战国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岁,他有气无力的回答:“老实说我对你没有期望。”    “元帅,我一定不会把胖次的事情——”    从远处传来三位大将的吼声:“你闭嘴!!”    战国回过头,看到塞西莉亚正抬起头看着他,她身后的那群年轻的海军们似乎终于卸去了所有的力气,七扭八歪的站着,兴冲冲的叫嚷着,议论着上尉可以享受的福利和待遇。    他们像是这世界上所有的平凡的年轻人一样,对自己所敬仰的人投去发亮的目光,尽管偶尔会觉得敬仰的家伙是个弱小不堪的人,觉得她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混蛋,却依旧无法克制住追随的步伐。    “你们所捍卫的正义没有错。”    战国说道。    他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站在走廊里,对着门外那些年轻人说道。    那些年轻的小混蛋们停下交谈,站直了身体看向他。那一双双的清澈的眼里,依旧是对他的尊敬,以及对海军的自豪。年轻的海军们,其实从来都没有对自己本身所要做的事情有过一丝半点的动摇。    战国说道:“你们所捍卫的正义没有错,就一直记着这份热血,记着这份荣耀——明天,后天,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要忘记身为海军的荣耀,和你们今天拼死捍卫的正义,并且永远都愿意为之死亡!”    那些年轻的家伙们挺起自己的脊梁,敬了一个礼:“是!”    夜风带来马林梵多集市的吵闹和喧嚣,那群站在大门外的海军们相互推搡打闹着离开,他们被集体关了禁闭,为首的那个黄头发的家伙连走路都显得勉强,被两个受伤轻一些的部下拖着往前走。    从办公室的窗户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成一个一个的黑影,但那头黄色的头发却迟迟都不肯褪去色泽。    青雉斜倚在窗框上,眼罩已经被推到了额头。他看了一会儿,朝着一边站着的黄猿说道:“看到没?”    黄猿双手插在兜里朝外看了一眼:“哦,那个黄毛混蛋。”    “嗯。”青雉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准备打道回府睡觉,他漫不经心的说道,“那是年轻的希望。”    他朝着门外走去,隐约听到赤犬不屑的一声冷哼。但他这会儿心情不错,懒得计较。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斯摩格那个老烟枪又要炫耀一下他带出来的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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