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李子君归京,这颗道果名为‘求巅’
秋风醉酒楼,这场风波风波终是湮息了。
望着那柄纯金色的剑,以及跪倒在地面上的天水山弟子,李堂主等人方才松了一大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呼”
过了好一会儿,李堂主方才缓过了劲儿来,颤抖的胳膊撑起身子,面色之上浮满了感激之色,一瘸一拐地朝着陆先生走了过去。
他的身后跟着一众峨嵋弟子,所有人皆是走至陆尘然的面前,深深一鞠躬:
“峨眉堂口上下,万谢先生相救。”
李堂主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歉意地走向陆尘然,苦涩道:
“陆先生,今日之事实在是难以预料,在下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扫了陆先生的兴,全仰仗着陆先生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这一份天大情,在下真不知道要怎么还。”
“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峨嵋剑宗的地方,还请先生直言。”
“在下,万死不辞。”
陆尘然温和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万死不辞倒也不必,念及水龙吟的情分,陆某出手相助自是应该的。”
“今日天色已晚,陆某就不再打扰堂主了。”
花钿落静静地坐在角落处,神色复杂地望着那柄纯金色的剑。
夜风透过鹤纸窗吹拂着她高高束起的马尾,嗫嚅着唇,欲言又止:
“陆先生。”
那一句陆兄,终究是没有说得出口。
她觉得不配。
也许是受伤虚弱,也许是没有勇气同那许无道持剑相向。
花钿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道心出了问题,瞬间沉入谷底。
明明岁数相差不大,她向来自诩为年轻一辈剑道第一人,二八之年,便是一身横练的筋骨内气,可突兀现身的天水山弟子的,却让花钿落发现,自己一向视为骄傲的剑骨,所谓的‘天才’身份,在面对这些人时,宛若一层纸糊的窗户,一刺即破。
那柄水龙吟在陆兄的手中,真的发挥出了它原本的姿态,可如自己这般的人,如何有资格去执掌那柄‘思别离’?
陆尘然的神色微怔,望着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少女。
以往的那种意气风发的姿态少了些许,多了一些萎靡。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俯下身子,手撑着膝盖,温和的看着她:
“花女侠,怎么了?”
花钿落抿着唇,轻轻低下头,摇了摇头,捂着胸口轻轻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中很痛。”
这种差距宛若天涯横亘,见过陆先生,还可以用岁月的差距来安慰自己。可是真正的见到同龄人后,那种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那屈服于一剑威压跪下的双膝,已经让这位天之娇女的心中,生出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陆尘然斟酌了片刻后,伸手指着跪于那柄金色长剑前的天水山弟子:
“是觉得比不上他们?”
花钿落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
陆尘然默默地望着她,继而在她的身旁盘膝坐了下来,轻轻道:
“其实人都是一样的,很难放下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不管这个事物是金钱,美貌年轻,还是所谓曾经的“天才”身份。”
“而自傲与自卑,就犹如一枚大钱的两面,有这面,必有那面,就像流星,瞬间闪烁,便泯入天际。”
“.”
花钿落静静地听着,曲着双膝贴着墙角坐着。
而后,她默默地解下了一直系在腰间的那柄古朴的长剑,颤抖着的双手,将这柄曾经昭示着她剑道第一人身份的‘思别离’,递了过去,嗓音沙哑:
“陆先生,这柄剑,晚辈并无资格执掌。”
“愿将此剑,奉于陆先生,以发扬我剑宗精神。”
“.”
陆尘然的双眸平静地凝视着她,没有接过那柄剑,而是伸出手来捏起了一片落在她发丝上的米粒,淡淡道:
“你准备放弃剑道吗?”
花钿落双眸无神的望着他,瞳孔中一片晦暗,失去了盈彻的光泽。
那一跪,让她的双手再也持不住这柄剑。
陆尘然的眸子微微闪烁着光泽,继续开口:
“学剑不成,学书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你的后半生,想要如此吗?”
花钿落的眸子中,隐隐有几滴泪朦胧,蒲扇般的睫毛微微眨动着,嘴角露出了几分凄惨的笑容。
一路行来,她心怀热血,仗剑行了半个大周。
击碎了无数的妖鬼,见过了纷呈的世界,于海底龙绡宫遇见了一剑断了百丈暗礁的陆先生,胸腔之中,那颗炽热的道心,对于剑道的向往,近乎达到了渴求的地步。
不到二十岁的后天巅峰,那是无数江湖侠客梦寐以求的境界。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肩膀上,扛着的是峨眉剑宗后百年的荣辱,这柄象征着峨眉剑宗荣耀光辉的‘思别离’,在她的手中,会绽放出此世百年不见的剑道光泽。
但是刚才——她跪下了。
跪在了那个许无道的面前,甚至于脑海中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许无道的话语她听的真切,手中的这柄天下至宝的剑,席青衣祖师曾经执掌过的剑,她发现,她瘦弱的肩膀扛不起了。
扛不起剑宗的荣辱,扛不起祖师对后辈的期望。
若是席青衣祖师知晓,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剑,最后竟是落在了这个跪下的少女身上,怕也是会恨其不争,怒后辈不孝吧。
这么想着,大滴大滴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落在嘴角处,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心中裂痕彻底无法缝补,哽咽的话语,夹杂着几分凄惨的微笑:
“陆先生这柄剑太重了。”
“我以后,真的拿不起剑了”
这个被誉为峨眉剑宗剑道第一人的花季少女,在这一刻,那一颗道心,彻底崩碎了。
陆尘然静静地望着她,望着这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嘴角永远洋溢着笑容的,朝气勃勃的江湖侠女。
而后他伸出衣袖,轻轻为她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轻轻道:
“要放弃吗?”
花钿落点点头,却又是摇了摇头,那张绝美的脸颊上,一片眼泪朦胧,也不知想说些什么,只是哽咽的样子令人觉得心疼。
陆尘然平静地开口道:
“花钿落,你是一个自幼便是站在剑道极高处的人吧。”
花钿落缓缓抬起头,不知道为何陆先生突然说起这个。
陆尘然缓缓起身,伸手指着那些静静站在大厅中,目光复杂望着她的峨嵋弟子,轻轻道:
“所以伱根本无法理解。”
“在大周这个世界上,你站在剑道天赋的高山最顶端,以生平无败绩的身份,近乎带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傲气,望着那些败在你剑下的同龄人。”
“殊不知在距离你有十万八千里之遥的山脚下,他们是如何一步一步登上剑道这座高山的,所以你也不会懂,他们这一路走过来,为何要走得踉踉跄跄。”
“花女侠,我说的没错吧。”
“若是如此,那陆某觉得,这柄思别离,你确实没有资格执掌。”
花钿落低头,默默地品着陆先生的话语。
他知晓,陆先生说的就是自己,她曾站在山巅,不可一世的俯视着众人,如今只不过是轮到了她来到了那座大山的山脚下,便就此一蹶不振。
眼角处的泪珠凝结成线,泪下。
陆尘然又伸出手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只是越擦反而越多,花钿落猛地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陆尘然叹了一口气,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温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不知道何时,廊间的那一抹光明缓缓消散了。
厅内,只余下了几处尚未湮熄的烛火,轻柔地浮动着。
花钿落的情绪逐渐地平静了下来,缓缓从陆尘然的怀中起身,束着的马尾长发散落了开来,与泪珠粘连在了一起。
陆尘然起身,自发间拔出了一根金笔,而后在她的面前,于虚空之中画了一只蚕茧。
——这一颗蚕茧,在廊间大放着光明。
陆尘然俯下身身子,温和的看向她,伸出手来,将掌心处的那一颗蚕茧递了过去。
花钿落默默地望着手中的蚕茧,轻声问道:
“陆先生,这是给我的吗?”
陆尘然点了点头。
而后他缓缓起身,朝着厅外慢慢走去。
在他的身后,不断地有雾气凝结,继而这一片雾气便是蔓延在了此间。
继而,一道淡淡的声音缓缓漂浮此间:
“李堂主,死于这场祸乱之中的人,切勿将其尸首葬于棺中,只需得平放于床榻之上陆某自去求上一求此间城隍。”
“.”
庇护,便要庇护到底。
这一次,同峨眉剑宗的缘,彻尽。
话语落下后,陆尘然的身影便是缓缓的消失不见了。
李堂主愣愣地听着,继而面容上顿时一喜,拱手拜道:
“多谢陆先生。”
花钿落手中捧着这枚泛着金光的蚕茧,愣愣地望着那道消散于天地间的身影。
“陆先生”
李堂主的神色复杂地望着花钿落手中的那枚茧子,叹了一口气:
“钿落,陆先生的这份大礼,你可要接好了。”
“很重啊。”
花钿落默默地将其揣在了她的胸口处,感受着那一抹温暖。
这是一颗蚕茧,充满了疼痛和绝望,但最终化为炽热的希望和辉煌的未来。
或许此刻的道心破碎,予你满目疮痍,或许挫折亦会让人心生绝望,可是鲜花却总是在最艰难的土壤中,绽放的璀璨。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可以选择重新开始,静待着这茧破开成蝶。
花钿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而便是双膝跪在了地上,晦暗的瞳孔之中,隐隐有了一分光泽弥漫。
她缓缓叩首:
“钿落已有师尊在前,并不能拜陆先生为师了。”
“但此后遇见陆先生,定行师之礼,以师待之。”
心中的道路或许依旧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