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留了下来,住在林晚的隔壁。 林晚想到白天柳昭遭受的那一场追杀,干脆拿着草药敲响了柳昭的房门。叩叩两声,里面无人应答,林晚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柳昭?你在里面吗,我可要开门了。” 依旧没有回应。 林晚直接将门推开,门外的风将柳昭床边的帷幔吹开,露出了他的一张小脸。柳昭一张脸上最叫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嗜血的猛兽,带着十足的凌厉。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双眼阖上,将他的目光遮挡,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八岁小男孩。 林晚走到床边,伸手去探柳昭的额头,这一摸,她就变了脸色。指尖触碰到的肌肤滚烫,分明是发起了热。 她拿起随身带着的小刀,试图将柳昭身上的锦服直接划破。她刚握紧刀柄,才发现柳昭的身上的衣服上有一道长长的裂口,衣服入手竟然是干硬带着潮湿的手感,一抬手,指尖上嫣红一片,分明是鲜血。 原来柳昭原本身着的是深蓝色锦服,并不是林晚所认为的暗紫色。 再完全将柳昭的衣服划破,林晚更加震惊。一道狭长的刀口几乎横亘了柳昭整个腹部。带着这么大的伤口,柳昭一路上竟然一声未吭。现在离柳昭被追杀已经有一个时辰之久了,可是那伤口结痂的缝隙只见还有鲜血试图冒出。这副模样,若是柳昭什么事也没有的在床上坐着,那才是不可思议。 林晚赶紧跑到了门外,到林老头的跟前,“老头,快救救柳昭!” 林老头在椅子上晃晃脑袋,“不救。” 林晚蹲下来,按住了林老头的手臂,“医者仁心啊。” 林老头,“仁心不对他。” 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直接叫林晚心中的小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不救就不救,我自己来!”话毕,她转身就走,很快就没有了身影。 林老头摇摇头,阖上眼睛,“你那水平,要真能救活,就是命。” “命,老头我是拦也拦不住的啊……”他的最后一句话,飘散在了风中。 林晚思索着林老头平时教的那些东西,第一次为自己的不走心而懊恼。但是事到临头,她不得不做。 她先是碾磨了草药为柳昭敷上,再是包扎针灸。在针灸的时候,她拿着银针的手抖个不停,没有戳偏简直是万幸。 等到一套程序结束,林晚背后湿淋淋的全是汗。她摸摸柳昭的额头,大松一口气,直接坐在了地上。 还好,人现在还活着…… 打开门,林晚看见林老头偷偷摸摸地往这个方向看,她又想到了先前的场景,哐地一声将门阖上,将林老头的视线隔绝在外。 林晚在柳昭的床边坐下,拉了一床被子就直接躺在了地上。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林老头先哄了她才和他讲话。 林老头比起是林晚的师父,更加是林晚无可替代的亲人。尽管……这个老头时不时发一个癫,特别不靠谱! 柳昭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他看见了自己的母后,也看见了幼时的玩伴,最后一个印象是砍向自己的泛着冷光的长刀。 他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喘着气。这一喘气,他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他,影响他胸脯大起大伏的发挥。 他伸手去摸,发现是绑在身上的绷带。 柳昭转头,正巧看见了睡在床下的林晚。林晚的头发都散乱了,可能是因为地板太硬,她的眉心轻轻蹙起。应该就是她帮自己处理了伤口吧。 柳昭觉得自己应该心生感激,但事实上…… 房间的窗户打开,夜风呼啦啦地往屋子里灌,唯一的一床被子被林晚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他的衣服被划成了开衫,露出他光溜溜的肌肤。柳昭昏昏沉沉地摸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自己命大。 这样都没有被林晚折腾死,不是命大是什么? 这样的一夜下来,柳昭的伤口好了些,热度却更高了。林晚坐在柳昭的床边,眼泪瞬间浮上了眼眶,“你……你不是要不行了吧。” 柳昭无力地握住林晚的手,轻轻往下拉一下,示意林晚低头。 林晚抽抽鼻子,低下头,“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柳昭:“滚!”声音不大,但是很有气势。 林晚愣了一下,“小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呢?” 柳昭目光有些悲凉地看着头顶,觉得自己要是再和林晚多说一句话,就会不到英年就早逝。 被林晚救下来,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好多天过去,柳昭终于可以下地了。一到这个时候,他就急忙自己走出了房间,坐在了房间外的小楼梯上。 林老头一如既往地仰躺在椅子上假寐。听见他的脚步声,他半眯着眼睛看了柳昭一眼,马上用蒲扇将自己的脸挡住。 柳昭也不看林老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予君山,予君,予君,予的是哪个君?” 林老头冷哼一声,“予的正人君子的君,自然不是抢夺人东西的小人。” 柳昭的目光移了下来,落在林老头的扇面上,“小人又是哪些人?” 林老头,“自然……” 柳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竖耳聆听。 只听林老头声音转着上了八度,“自然是入室而盗,又叫人家破人亡的小人!”说完,林老头哈哈地笑了起来,像足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这话根本不是柳昭想要听见的答案,但是他也不表现起来,也跟着笑了两声,“小人或许不是小人,君子也或许不是君子。老头你说是吗?” 林老头不屑地摇摇头,“非也非也,君子必定是君子。” 身后突然传来了林晚的声音,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林老头把蒲扇拿下来,看着林晚,“谁和他打哑谜了!” 林晚撇撇嘴,叫柳昭跟着自己,“帮我一个忙。”等走了几步之后,她又压低声音问柳昭,“他为什么看起来对你敌意这般大?” 此时的柳昭还矮林晚半个头,听见林晚发问,他微微抬起下巴,却没有仰望之感,“不知道,不如,你改天帮我问问?”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看到底,清澈至极,只有疑惑。 林晚耸耸肩膀,“帮不了,若是老头不愿意说,我就是把他的嘴巴撬开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惯会装疯作傻,”林晚歪头想了想,加了一句,“或许有些时候是真疯真傻。” 柳昭没有再说话,垂下眼帘,掩住眼底划过的一抹异光。 林晚把柳昭叫来,是帮她起火的。大把大把的柴火在炉子一边堆着,足足有小山高。柳昭看着,不由地皱起了眉。他指指柴火,问林晚,“你是叫我帮你生火?” 林晚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柳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看看自己被保养的如凝玉一般的手,又看一眼倒刺都没有剔除干净的木柴,只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堂堂太子殿下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柳昭觉得自己的脸面都给丢光了。万一,万一此事被京城里那些人知道了,诶!不敢想,不敢想啊! 林晚可不知道柳昭那些转来转去的心思,只是拿起木柴就放在了柳昭的手心,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看着火苗的大小往里面丢就好了,简单得很。” 柳昭咽了一口口水:是吗? 事实证明,哪怕是六艺精通的人也会有他过不了的人生大坎,比如,生火。 柳昭急得满头大汗,还是只能看着微小的火苗明明灭灭灭灭灭灭,然后冒出一缕黑烟,再也没有了动静。 动着锅铲的林晚长叹一声,将柳昭推到了一边,叫他坐在小马扎上,“你看着吧,我自己来。”林晚想了想,又道:“既然你什么忙都帮不了,那就给点财力支持吧,也不要你多,一顿饭一两银子就好。” 柳昭看了一眼灶台上的卖相非常不佳的野菜,“……莫欺我年少见识少,你做的一顿饭根本值不了这个价钱。” 林晚一挥锅铲,“不欺负你见识少,是欺负你有钱。” 柳昭将自己的袖子抖了抖,“那就是你眼拙了,我两袖之中只有股股清风。” 林晚用锅铲指了指柳昭的腰间,“钱可以先赊着,不如拿那玉佩作为抵押?” 那是一个红色的玉佩,只是露出一小角就知不是凡物。柳昭瞬间变了脸色,一手捂住玉佩,一边瞪着林晚,“不可!” 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玉佩是太子殿下的身份证明。 林晚露出几分惋惜,叹一口气,“那就算了,改成一顿饭二两银子。” 这一回柳昭答应得爽快,“成交,”顿了一顿,“先赊着。” 柳昭不清楚,有一天,堂堂太子殿下吃饭都要赊账到底是难得的人生经历还是现世噩梦。 万不可叫京城里的那些家伙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