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无情神捕，稀客呀，此番到访有何贵干？”　　蓝青瓷正在院内练武，看见无情进来，擦了擦汗水，走到小桌边放下武器，为他斟了杯茶水。　　对她递到面前的茶杯，无情无动于衷，目光始终定定的落在蓝青瓷身上。　　热脸贴上冷屁股，蓝青瓷并不尴尬，无所谓地笑了笑，眼波流转间似乎含着对他的无限宠溺。　　动作自然地手腕一转，将茶杯置于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她今日穿了件素色的衣衫，周身气质厚重如大海般，让人难以捉摸。　　自打蓝帮主过世后，她就换下了往日最爱的色彩鲜明的服饰，总是素衣加身。　　戴上温和笑容的假面具，同时以铁血手段镇压了蓝天帮内蠢蠢欲动的人心。　　很多时候无情也无法看破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这种成长无疑是让人心惊的。　　“凌小骨是你杀的？”直接点破他的来意，无情面如寒霜，就如同他心底的寒冷。　　几日前凌小骨的尸体被发现在郊外一片树林间，他们赶到时，看到的是被野兽撕咬到不成人型的尸体。　　还是靠着那身残破血迹斑斑的衣物，加上随身物品才认出那具尸体的真正身份。　　哪怕是最冷心冷清的冷血见到了那个场面，也忍不住皱眉厌恶。　　现场被处理得很干净，经过神捕司上下几天几夜全力追查，得到的结局还是一样，是意外，没有一丝人为迹象。　　独子被杀，还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死去，凌落石暴怒，声嘶力竭要找出凶手为凌小骨报仇。　　身怀武功的武林盟主之子，在荒郊野外被几只野兽啃噬了干净，要说是意外谁会相信？　　整个武林，对凌家有如此深仇大恨，又有着足够制服凌小骨的武功，算来算去无情只想到了一个人。　　无情的问话尖锐，目光如炬紧锁在蓝青瓷身上，多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眼中仍然带着希望，只要她说不是，他就会相信。　　蓝青瓷把玩着空荡荡的茶杯，眼神戏谑地看向无情，笑意浓厚，“我不过是一个刚失去相依为命多年父亲的可怜女子，哪来的那么大本事暗害武林盟主的儿子呢？”　　她没有承认，可眼角眉梢克制不住扬起的笑意已经暴露了她。　　也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想着掩饰。　　门外一片喧哗，吵闹的人群由远及近打断了两人的相处。　　凌落石提着大砍刀靠近，脚步带风，双目赤红，身后还跟着大批人手，见到蓝青瓷就像见到了灭门仇人，大砍刀向她直直劈下。　　“你杀了我儿子，我要让你给他偿命！”　　一声爆喝夹带着刚劲有力的内力，迎头向蓝青瓷劈下。　　蓝青瓷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来势汹汹的人。　　无情却按捺不住出手，一连串暗器直直打上大砍刀，打掉了准头。　　借力一个转身收回武器，凌落石仇恨的目光转到无情身上，“这是江湖恩怨，我是武林盟主有权全权处置，神捕司还是少插手为好！”　　“既然是神捕司发现的尸体，属于凶杀案，理应由官府受理查明真相，而不是由凌盟主在这里执行私刑。”　　无情处变不惊地说出这一番话，常年面瘫的脸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听到他的话，蓝青瓷嘴角勾起笑容，应和道，“无情公子说的这话就公道了，我一个弱质女子怎么会有熊心豹子胆和武林盟主作对呢？还是让官府来证明我的清白，以免凌盟主冤枉好人呢。”　　只是那笑容嘲讽又刺眼，成功激起了凌落石的怒火，“要是你们神捕司蓄意包庇这个杀人凶手，那我儿不是死不瞑目!”　　“凌盟主我必须纠正你一点，在真相没有查明前，我都是个无辜的人，还请你不要随意给我冠上杀人凶手的名头。”　　说着，蓝青瓷突然叹了口气，颇有些感叹道，“若我不是凶手，凌盟主却一直死盯着我，那杀害令郎的真凶岂不是逍遥法外？”　　“你!”凌落石怒发冲冠，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却无法发泄。　　收到追命通报的诸葛正我恰好在这双方剑拔弩张之时赶到，一通糊弄，以暂时收押蓝青瓷调查真凶结束了这场闹剧。　　蓝若飞带着傻福两人，大老远就看到自家妹妹被押走，气到失去理智，一甩皮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谁都不准走，放开青瓷!”　　面对这个不讲道理护犊子的大小姐，神捕司的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唯一的妹妹出了事，蓝若飞就像是点燃了的炮仗，就算是铁手也拿她毫无办法。　　最后还是蓝青瓷软了声调，好声好气安慰她才解决。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不要轻举妄动，好好打理帮派事务，爹不在了，蓝天帮也不能倒。”　　蓝若飞收起鞭子，眼眶红红，抬手擦干眼泪，反握住蓝青瓷的手，“我等你回来，蓝天帮等你回来。”　　*　　牢房的气味并不好闻，阴暗潮湿，还有成群结队的老鼠和蟑螂。　　透过栏杆，一身囚衣的蓝青瓷仍旧活的潇洒自在，睡得香甜。　　见到来探望的无情，她慢慢伸了个懒腰，脸上是少见的放松表情，“好久没这么舒服的睡一觉了。”　　老帮主去世，帮里的事务大都来不及交接，再加上人心浮躁，大部分弟子都向大联盟投诚，可花了她不少时间一一解决呢。　　没想到，她在这牢房里才能得到片刻清净，好好睡上一觉，睡他个昏天黑地，从此君王不早朝。　　“……凌小骨是你杀的吗？”沉默许久，开头第一句话依旧这么熟悉。　　蓝青瓷靠着墙壁，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神捕司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没有证据，又凭什么如此武断认为我是凶手呢？”　　没有证据，她打死也不会承认。　　这般无赖的话，着实气到了无情，心中一股郁气高低跌宕，怒火窜上心口，促使他走近了几步。　　这个动作引来蓝青瓷的注视，眉眼柔和了许多，原来他的腿已经治疗到这个程度了啊。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情怒吼道，逼近牢房，双手抓上栏杆。　　这样刺激凌落石对她有害无益，结果是痛快了，但经受丧子之痛的凌落石会放过她吗？　　只会引起他更加激烈的反扑。　　纵然蓝青瓷武功高强，双拳难敌四手，凌落石是武林盟主一呼百应，得罪他等于和整个武林为敌。　　更何况他的背后还站着蔡京，那个只需要伸出手，就能碾死她的大人物。　　蓝青瓷冲他歪头一笑，“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啊，我没杀凌小骨，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她不过就是点了他的穴，扔进了野兽堆里，哪里就算得上是杀了他呢？　　蓝青瓷觉得委屈。　　充斥着怒火的头脑像是被泼了冷水，骤然冷静下来，连带着心底都发出阵阵寒意。　　双手无力垂下，无情苦笑，声音中透露着失落，“你不信我。”　　这般伤透心的模样实在少见，蓝青瓷忍不住向他投去了惊诧的目光，他在伤心？　　空气中有短暂的几秒停滞，蓝青瓷打断了这种莫名悲伤的氛围，“……我信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为无情的眼中点燃了一团光亮。　　“凌落石没有杀我爹，但我爹的死背后必然有他的算计，他让我经受丧父之痛，我就要让他尝尝丧子之痛，让他无子送终。”　　“后半生在悔恨痛苦中生不如死，至死都要记住我送给他的这份大礼!”　　蓝青瓷说着，似乎想到了自己描绘的这番情形，脸上浮现痛快的冷笑。　　无情快速抓住了其中重点，“你说蓝帮主不是凌落石杀的？”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蓝破天死于擂台上，蓝青瓷却说不是凌落石杀的？　　蓝青瓷没多做犹豫，“我曾为爹验尸，他的死因并非凌落石的杀招所致，而是藏在他体内的三枚牛毛细针。”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无情，他细细听着，目光中带着探究。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疑惑地看向她，与她四目相对。　　蓝青瓷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然后继续说道，“……当日能有机会向他体内放入这牛毛细针又不被防备的，就只有比武前不久为他上药的桑芷妍。”　　她平日对桑芷妍都很客气的称为桑姑娘，哪怕曾把她当做情敌，再不喜她，也不会如此生疏地叫出她的名字。　　还是怀揣着如此之深的恶意。　　不，或者说是已经把她当做死人了。　　那一瞬间，眼前的蓝青瓷仿佛变成了向他迎面扑来的恶鬼，嘴角带着阴狠的笑容，周身翻涌而起逼人的杀意。　　无法控制的后退几步，无情摸摸胸膛中狂跳不止的心跳，下意识皱眉反驳，“不可能!芷妍不会这么做!”　　桑芷妍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对她的病人充满了细心呵护，怎么会无缘无故对蓝破天下毒手呢？　　听到他的反驳，蓝青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人总是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所谓“真相”，也总愿意对自己偏爱的人多倾注几分信任。　　蓝青瓷和桑芷妍之间，他的选择从来都很清楚。　　“有什么不可能，桑芷妍是蔡京放在神捕司的探子，也只有你们心大，把什么都给人家剖的干干净净，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蓝青瓷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嘲讽，“你要我信你，你却不信我，这样公平吗？”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无情匆匆忙忙落下一句话，转身落荒而逃。　　“凌落石是源头，蔡京是主谋，桑芷妍是凶手，欠我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蓝青瓷越狱了，衙门闹翻了天，到处张贴告示，严密监控蓝若飞和蓝天帮的一举一动。　　只要蓝青瓷一露面，就有天罗地网包围她。　　追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四处追寻她的下落，一身追魂夺命的功夫连上几月不停歇地施展下来，几乎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期间蓝青瓷偶尔露出一面，威胁凌落石要杀死凌小刀，让他子女双亡，吓得凌落石加强了对凌小刀的保护，冷血也去保护小刀了。　　无情和追命都不相信蓝青瓷会真的对凌小刀做什么，因为他们了解她，恩怨分明，绝不会祸及妻女，对无辜的凌小刀动手。　　她这样说最大的可能是要叫凌落石日夜提心吊胆，防备她可能的突袭。　　铁手也不清闲，蓝若飞不知被什么人袭击，竟然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他日日牵挂着蓝若飞的情况。　　无情动用了所有人脉去找蓝青瓷，毫无波澜，最终等来的是蔡京死于大爆炸的消息。　　听说是他所在的密洞被撒了层层叠叠的□□围在了中间，被活活炸死了，所有的野心都随着死亡变成了泡沫。　　“凌落石是源头，蔡京是主谋，桑芷妍是凶手，欠我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回想起那日蓝青瓷越狱前的最后一句话，无情灵光一闪。　　桑芷妍!　　她最后要杀的人是桑芷妍!　　得到桑芷妍去回头崖采草药的消息，无情不敢停顿立刻赶去，见到蓝青瓷挥剑就要砍向桑芷妍。　　“不要!”无情大惊，运气全部功力，一道暗器打向剑身，试图打落长剑。　　岂料蓝青瓷素手一翻，长剑直接迎上暗器，反将暗器打落，长剑却在她手中乖巧温顺，毫无波动，似乎只是斩断了一片树叶、一缕阳光。　　无情听到蓝青瓷低叹了一声，“我想要见你的时候你不来，不该见你的时候却急着跳出来。”　　然后他感觉胸前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点，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清风带来她的低吟。　　“你在旁边碍事是个麻烦，委屈你一下，让我们先解决自家的家事。”　　“求你了青瓷，别杀芷妍。”　　蓝青瓷远走的身影一顿，毫无留恋向桑芷妍走去。　　她弯下腰，亲昵地为地上捆成一团的桑芷妍擦去了脸上的泥土，“好久不见了，姐姐。”　　听到“姐姐”的称呼，桑芷妍有片刻失神，很快找回状态，换上无辜茫然的状态，“蓝，蓝姑娘？你把我抓来这里做什么？”　　“姐姐还真会装傻，从前你一直是叫我怀音的啊。”蓝青瓷一指微微弯曲，点在朱唇上，笑容娇俏。　　“你是怀音？”　　寻找了多年的妹妹突然出现在眼前，桑芷妍惊讶到失了声，将所有伪装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是啊。”蓝青瓷乖巧点头，露出随身的小铃铛，证明了她的身份。　　然而在桑芷妍喜极而泣的下一刻，蓝青瓷猛地变脸，神色阴冷，“十多年没见，为什么一见面你就那么残忍，夺走我所有的幸福!”　　她不在乎无情爱的是谁，那是他的选择，一旦有了结果，她就会洒脱放手。　　可桑芷妍最不该做的就是对蓝破天下毒手，还几乎杀死蓝若飞!　　“永别了，姐姐 。”蓝青瓷挥下一剑，血溅回头崖，最后一眼望见的竟然是桑芷妍解脱的眼神。　　感受着脖间血液流淌，生命缓缓消失的感觉，桑芷妍获得了难得的宁静。　　为了报答蔡京的恩情，桑芷妍做过很多错事，每做一件都会让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　　渐渐的，她开始隐藏真正的内心，忽略愧疚在心底蔓延的滋味，变成了蔡京手中最好用的利剑。　　但无论是否出自本心，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桑芷妍仰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眼前浮现出幼时一家人在门前打闹嬉戏的情景。　　她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这虚无的幸福，“爹，娘，怀音……”　　桑芷妍咽气了。　　他们的距离太远，无情听不清她们在具体说些什么，只能看到桑芷妍死在蓝青瓷的剑下。　　这时，无情挣脱了穴道，冲过来抱住桑芷妍，哭的伤心欲绝。　　蓝青瓷就这样看着她死去，转头看向因为桑芷妍死亡痛苦万分的无情，忽然心生了一股想知道她死去的时候无情会如何表现的强烈欲、望。　　同时产生的还有一股自心底一点一点侵蚀她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感。　　她空洞的目光投向了桑芷妍死前同样凝视着的那片天空，看见了爹、娘、蓝破天，还有桑芷妍在向她微笑。　　是啊，像她这样灭绝人性亲手杀死亲姐姐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呢？　　于是她轻轻笑开了，立于悬崖上，一身绿衣迎风猎猎作响，发丝飘扬，心魔反噬，嘴角滴落鲜血，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长剑。　　她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明亮的眼睛中已经没有了笑意，那是一种世界破碎了的灰暗，仿佛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不，其实还有一样。　　她贪婪地看着男人，想要将他的面容刻在心底，永藏心间，只可惜他的目光从来只为那个死在她剑下的女人停留。　　她看着悲痛欲绝的男人，突然笑了，“你救过我一命，我却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如果你后悔了的话，这条命，还给你。”　　女子举剑自刎。　　“不要——”　　*　　无情从睡梦中惊醒，旁边的女子揉揉眼睛，从善如流的坐起来，抱住无情，“你又做噩梦了？怎么样，这样有好点吗？”　　她也是成亲后才发现无情还有做噩梦的毛病，时常会半夜惊醒像失了魂一样，要狠狠抱住她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多年下来，她都习惯成自然了。　　果然，背上多了两只手臂狠狠箍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怀里才能安心。　　怀里的人贴近他心口的位置，可无情还是不安心，试探的问，“小棠，如果有一天发生了很让你伤心的事，你会自尽吗？”　　凌小棠被他从怀里扒拉出来，睡眼惺忪，困得不能自已，摇头晃脑像随时都能睡着的模样。　　听到无情的问话迷迷糊糊的回答，“……唔，不会啊，如……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唔，只要你说想要我留在，唔……”　　剧烈的困意来袭，凌小棠实在忍受不住，脑袋猛地一晃荡，还是坚持着迷迷糊糊回答无情的问题，“只要你说想要我留在你身边，我就会留在你身边。”　　然后乖巧的在无情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起来。　　只要他说句挽留的话吗？　　眼前飘过蓝青瓷最后一眼的决绝，无情瞬间心如刀绞，她是在等他的挽留吗？　　“唔。”怀里的人不安分的动了下，打断了无情的悲痛，直接环上了他的脖子，嘴里嘟囔着，“无情亲亲。”　　或许是上辈子看到桑芷妍亲无情的执念太深，凌小棠在梦中总爱叫他亲亲，要他亲亲才能安然入睡。　　“好，亲亲。”　　无情哭笑不得，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辗转研磨加深，倾入所有的爱恋。　　还好，这辈子没错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