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克萨斯终于赶到的时候,哪怕是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在看到现场时依然感到了令人心惊的窒息感。地上躺着两具已经被切开了气管的尸体,雷克萨斯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哪怕安洁莉卡的治愈能力堪称逆天也不可能救回来——这是从一开始就奔着一击致命的绝对杀招,从人间坠入地狱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 活人可医,死人无解。 在死亡面前,哪怕是神灵也无能为力。 倒在地上女人,透过她满脸干涸的血污依然依稀可以看出她生前是多么光彩夺目,大概也是个妖娆的美人,但现在她满脸青紫地圆睁着眼睛,暴突出的眼球上爬满了蜘蛛网般密集的血丝,停止流动的血液在她贴着地的脸颊上堆出黑紫青交错的斑痕。被血浸泡得发黑的大波浪如同任何一样流星街随处可见的垃圾般肮脏,如同一团凌乱的毛线团堆积着,彻底失去了光泽。 而离她还有半米远的距离,一个瘦弱的少年趴在地上,气息全无。那明显因为骨折而有些畸形的手还留存着他生前最后的一个动作——那是想去抓女人的胳膊,却无力砸落在地、白费力气的挣扎。 在地上拖拽出的血痕证明了他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是多么地努力,捂着自己被割开的喉管,在地上艰难地挪动拖行,试图让自己离女人更近一些——只是这半米的距离,却已是天堑。 安洁莉卡垂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平日的灵动早已湮灭,只剩下麻木。她的脸颊、胸口、裙摆上溅满了大片的血污,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血池里被捞出来一样。她脚上踩的小羊皮靴是雷克萨斯特意为她找人做的,和雷克萨斯自己平时穿的是同一个款式。安洁莉卡平时一向是最爱惜这双鞋子的,但现在,她就像一尊雕像一样,任凭鞋子没在血泊中,被血泡得发烂起皱。 雷克萨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踮起脚把手贴在安洁莉卡的脸颊边:“公主?” 刚一触及到她的脸,雷克萨斯就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小少女的脸颊冷得就像一块被冰冻的石头。 安洁莉卡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眼神木然地望着前方。 雷克萨斯的眼眸中震荡起淡淡的波纹,声音温柔:“公主,是我,已经没事了……安心吧。没关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别害怕,别害怕……” 安洁莉卡沉寂得仿佛死物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 示意跟在后面的几个信徒把四周的尸体拖下去,雷克萨斯加大了念力,柔声安慰道:“公主,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乖啦乖啦……” 安洁莉卡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了起来:“这就是我的错啊——!!是我杀死了他们,是我,是我!!是我啊!!!” 终于从恍惚中被唤醒的少女如同一个吊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危险旅人,如同发疯了一般用尽全身地力气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呐喊尖叫。 “系——统——!!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啊,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 她哭泣着,仿佛这样高喊尖叫可以抵抗住那如同墙壁一般挤压她的痛苦与绝望。 “我只有你了啊,我现在只剩下你了啊,所有人都不在我身边,我只有你了啊——!结果你也这样对我——!!”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惨到了极点的哭叫声仿佛已经濒临死亡的鸟儿在含着血啼叫出最后的挽歌。 然后,便是寒冬降临。 ———————— 在雷克萨斯怀中还带着泪痕的安洁莉卡终于是睡了过去。 法拉利抬头看了看今晚仿佛也被染上了血色的月亮,语句中带着困惑:“雷克萨斯,你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吗?” 雷克萨斯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帮安洁莉卡拨了拨头发,语气轻柔得好像是在哄睡得不安稳的孩子:“我其实也并不清楚……不过,对她来说,这一定是……非常,让人难过的事吧。” 法拉利把兜里的棒棒糖塞入嘴里,甜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混合着铁锈味弥漫出发苦的味道。他漫不经心道:“大概是第一次杀人吧,多杀几次就好了。” 为了在流星街这个鬼地方生存下去,他和雷克萨斯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在雷克萨斯还年幼的时候,总有不怀好意的人瞅上这对毫无背景又显得过于弱小的兄妹,只抢食物的都可以称得上是善人了,更多的是想把他们卖去黑市的暴徒。 后来他俩开始学会利用自己幼弱的外表来引诱别人跟踪上来,再利用陷阱和道具反过来弄死他们。有段时间雷克萨斯甚至天天都盼着有人袭击她,这样就代表着晚上可以吃肉了。 没错,吃肉。 ——人肉。 他俩在流星街摸爬滚打艰难地生活到了现在,一路都是踩着累累的尸骨爬上来的,杀个人对他们来说大概不必喝凉水轻松多少。他们也并不觉得这是错的——因为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 你想不杀人,你就得死。 弱者,没有资格对游戏规则说“不”。 雷克萨斯轻轻摇头,神色温柔地看着怀里蜷缩着身子还在发抖的安洁莉卡,眼神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东西。 “你错了,哥哥。这并不是第一次杀人或者第几次杀人的问题……”她微笑着抬起头,“她恐惧,她害怕,她抗拒……根本的原因是,这不符合她的认知,甚至是和她生存的常识是相违背的。在她的世界中,这就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做出这件事让她产生了足以把自己压垮的内疚感和负罪感。” 法拉利的神色明白无误地表现着“迷茫”二字,他嘟囔道:“我还是不明白,只不过是杀个人而已。” “不明白就对了,因为我也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往往是无法共鸣的——尤其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下、有着完全不同观念的人。人的本性是自私,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往往是本能排斥的。想要去理解别人需要‘共情’能力,偏偏我们俩都没有。”雷克萨斯轻轻叹了一声,语气中有着着淡淡的羡慕,“真好啊,公主……她现在为了这件事烦恼,这代表着,她生活的世界,一直都是这样和平而安宁的。那个世界没有食物稀缺,也没有雨水污染,不需要靠争夺资源就能活下去,还能生活得很好。所以,才会这么烦恼啊……因为,她的认知中,杀人就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这是十几年下来灌输进她本能的‘常识’,甚至是搭建她思考模式的基石之一。而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相当于是亲手把自己否定了,打碎了,毁灭了。甚至于,在发生了这种事以后,她都无法去责怪别人,因为她清楚这是目前状况下的正确举动,所以她只能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强一些,如果更强一点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发生这种违背她认知的事情了……多么可怜啊。” 法拉利淡淡道:“就像逼才华横溢的才子折笔撕纸从此不再写诗作画,逼铁骨铮铮淡泊名利的隐士摧眉折腰?一辈子跪天跪地不跪人的英雄在年老迟暮的时候为了自己生病的女儿在路边下跪磕头?” 雷克萨斯笑弯了眼:“哥,你最近又看了什么泡沫剧啊……” “是悲惨的文学作品,世界名著。”法拉利纠正道,“虽然我也体会不出哪里悲惨了,下个跪就叫悲惨,那我们的生活叫什么,猪狗不如吗?” 雷克萨斯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偏偏怀里还抱着安洁莉卡,让她忍笑忍得像是一只偷吃松果的小松鼠,一抖一抖的。 法拉利看着妹妹柔和的笑容,眼神也软了下来:“你这个总指挥不去前线,没问题吗?” “没关系,我离开一会儿并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单独坐着看看月亮了。哥,你陪我在这里坐会儿吧?” “你啊……”法拉利失笑着摇头,“哥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雷克萨斯笑着伸手握住了哥哥的手,那透明得接近冰河的眼眸中仿佛有春水在微微鼓涌。清冷的月色穿透浓雾洒下霜状的沙痕,淡淡的光晕映在她苍白失血的脸颊上,安宁得接近虚幻。 “只是,我觉得……一个不用杀人就可以活下去的世界,真是太好了,也许我毕生的追求,就是能变成像公主这样为了杀人都内疚得大哭的人吧。这代表着,我生活的世界,是多么温柔和美好啊……”她轻柔道,“哥哥,你说呢?” 法拉利坐到了妹妹身边,脱下了西装外套搭在了她单薄的背脊上。 良久,他才回答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