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睁开眼睛已是朝雾朦胧之时。 作为九泉热海的精神化形的存在,挽澜其实并不需要休息和睡眠的时间。利用普通人类睡觉的这些时间来进行静坐冥想这样的精神修炼,对她而言更加合适,既是静心,也是修行。 只不过 为了怀念身为人类的曾经,挽澜这些年除非必要,每天都会用一两个时辰浅眠,然后在起身进入精神世界修炼。 因为白天和闲卿突如其来的交谈间出现了太多失误,让挽澜意识到自己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因而干脆利落地放弃了纯粹属于形式主义的睡眠,把全部的夜晚时间都用来静坐。 随着一口浊气的吐出,挽澜结束了她的修炼,此时也不过刚刚卯时过半而已。 看着时间还早,挽澜就走到了浴桶旁边召出一桶热海之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美人出浴,换上了一身艾绿色绣藤蔓花纹方便行动的衣裙后,端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挽就一把青丝。 当挽澜妆饰好了面容走到洛昭言门前打算照旧帮她打理一下的时候,还没等她抬手敲门,门便自己打开了,门内的人正是已经梳洗好了的洛昭言。 突然出现的意外让两个人都呆了一瞬,随即绽放出笑容。看样子彼此都对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很是欣慰。 一路走到商行的门口,两人决定等着越今朝和越祈一起用早饭。这时,洛家商行的掌柜洛余恩拎着一包东西朝两人走来。 “家主,挽澜姑娘。” “洛掌柜。”两人转向洛余恩的方向。 “听闻家主今日要回洛家庄,这是我这段时间给小宁买的礼物。”洛余恩把包裹递向洛昭言,“小宁就喜欢这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我又不能长回洛家庄。家主,这次又要麻烦您了。” “你放心,我一定带到。”洛昭言接过那个包裹,笑着答应下来。 “对了,这几天听一些经过金翠洲来的客人说,遇到一只奇怪的野兽抢夺包裹,幸好被抢的多是食物,没什么损失。” 洛余恩碰巧听说了这件事就提了一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洛昭言的脑回路构造比较奇特,致使她的回答都重点不对,却很有洛昭言的风格。 “……啊,金翠洲温暖湿润,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许多野兽回返或者迁徙而来。往年我都会让人驱逐危险的野兽,今年忙于追查邪教,将此时给延误了,回庄后,我会马上让人前去巡视。” 听到洛昭言这么说,挽澜和洛余恩无奈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昭言,洛掌柜的意思是咱们回庄也会经过金翠洲,提醒咱们小心一些,不要受伤了。” 挽澜掩住唇边的笑意,解释了一遍。 洛昭言听到挽澜这么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好。” 洛余恩见家主略显窘迫的模样也没有再打扰的意思,便告辞回商行工作去了。 恰好此时越今朝与越祈出来,看见洛昭言和挽澜已经等在门口就加快了步伐。 “洛兄,挽澜姑娘,早。” 看起来越今朝休息得不错,精神很好呢。 “越公子,越姑娘。”挽澜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行李。 “两位休息得好吗?今天可要走不少路。” 洛昭言温言关心着自己的朋友。 越今朝和越祈都表示自己休息得很好,特别是越祈。 “嗯!”她特别用力地点头:“你家的床比客栈的软和多了。” 听到这么有趣直白的夸奖,洛昭言和挽澜都善意地笑了。 “那就好。”洛昭言对越祈有种对近似幼妹的照拂:“两位还没有用早饭吧,挽澜已在胡姬酒楼订好了席面,咱们一起用过早饭再出发吧。” “因为稍后还要赶路,早饭不宜用得太过油腻,所以菜品大多是盈辉堡的特色小吃,还望两位赏光。” 挽澜不遗余力地诱惑着越祈那只小吃货。 果然,越祈听到“特色小吃”四个字就想答应下来,自动瞪着一闪一闪的大眼睛看向越今朝,而他,自然不会拒绝。 “那就多谢两位好意了。” 就这样,一行四人在愉快的氛围中享用了一顿可口的早餐。 出了盈辉堡后没多久就是金翠洲。从洛家庄的水源流出一条数丈宽的大河一路到盈辉堡,途中亦有数条的支流,遍布整个金翠洲的领域。同样,因为这些河流的滋养,金翠洲场面绿意盎然,俨然是一片沙漠中的绿洲。而且,因为河流蒸腾的缘故,金翠洲的时候常年温暖湿润,是动植物生活的天堂。 洛昭言一行人正沿着河流主干一路向洛家庄方向前进。突然,越祈皱着眉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天上的一片乌云。 “祈?” 越今朝永远是第一个发现越祈的不正常。他顺着越祈的视线抬头看向上空,也看到了那片沙漠中少见的乌云。 “乌云?在沙漠中还真是有点少见。” 洛昭言也面色沉重地看向它,向两人解释说:“……此地与别处不同。两百余年来,以洛家庄到盈辉堡一带,不仅水源丰沛,而且时常有降水。” “那住在这附近的人真是幸运。” 听到洛昭言的说辞,越今朝惊叹了一番此地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也因此没有发现洛昭言和挽澜瞬间改变的脸色。 “是啊……”她语气悲凉地说:“却不知为了这份幸运,有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看着洛昭言失魂落魄的样子,挽澜反倒恢复了常态,她告诉自己:虽然这些年来,诅咒已经被抑制,昭言和埋名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但是只要血缚一天不解除,他们就一天不会真正安心。剧情已经开始,即便自己再愧疚,也会要等到一切结束。 想到身不由己之处,挽澜定了定神,走到洛昭言身边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又朝她露出一个安抚鼓励的笑容。 感觉到了挽澜的安慰,洛昭言忆起这些年来为了自己和埋名数次不计生死地冒险,也发觉自己让人担心了,就握了握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两人知晓了对方没事之后,恢复原来的状态,重新看向越家兄妹。 正好,他们两人也说完话过来了,而越祈的脸色也十分古怪。 “越姑娘不舒服?”挽澜关心道。 越祈摇头:“忽然有点怪怪的感觉……” 听到这个答案,越今朝明显是放心了不少,他别扭地关心着越祈。 “也是,你要是哪里难受,早就哭出来了。” 闻言,洛昭言和挽澜不禁莞尔,越祈困惑地看向越今朝。 “高兴了舒服了就笑,伤心了难过了就哭,这不对吗?” 越今朝扶额,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么纯真的她解释人们隐藏自身真正情绪的原因,最后他只得勉强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是不对,是很奇怪,没人这么大了还这样。” “哦……” 一向听越今朝的话的越祈闻言开始思索自己要怎么做。 发现越祈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事情的越今朝赶忙阻止了她的“胡思乱想”。 “算了,你这个样子我也习惯了……” 话中隐去的无奈和宠溺让人不禁羡慕眼前这个女孩的幸运。 “既然越姑娘无事,那继续赶路吧。” 洛昭言等到所有人的同意后率先出发。越今朝和越祈紧随其后,反而是挽澜看向了那片乌云,而被落在最后。 “柷敔……” 似是叹息一般的言语随清风拂过飘散在金翠洲的无边绿意之中,掀不起哪怕一丝涟漪。 又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已是午时过半,日头正盛,即便几人一直沿河岸前行,亦不免燥热疲惫。正当挽澜感叹多人行动不如一个人行事方便,要不要体贴一下众人的辛苦建议稍适休息之时,一个男人的惊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啊!别……别……” 呵!终于登场了,最后的主角——居十方。 与挽澜亦悲亦喜的心绪不同,洛昭言可是单纯的担心。 “?!难道有人遇见了洛管事说的野兽?!” 然而还没等她担心完,下一刻居十方的声音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姑、姑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相信我……”居十方紧张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闭嘴!敢占我便宜,非弄死你不可!”盛怒中的少女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求求你,让我上岸吧,我不会游泳……” 居十方还在锲而不舍的求饶。 听到这里,众人大概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越今朝本着不惹麻烦的原则劝说洛昭言。 “洛兄,男女之间的事,咱们就别插手——” “居公子?”洛昭言认出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一刻也不耽误地跑了过去。 看着洛昭言远去的身影,除了越今朝感叹一句“天不从人愿”外,就属挽澜的意见最大。 她对于这件事的两位主角的埋怨可不是一点:居十方这个笨蛋,眼神不好使,听力也有问题吗?!有人在河中沐浴那么大的声音你听不见?!不知道绕道走吗?!还有朔漩也是的!柷敔让你暗中保护祈不被我们伤害,你倒是藏好了啊!出来才几天就因为怕热洗澡把自己暴露了。有没有一点地下工作者的觉悟啊!你要是真不行能不能向三哥学学?!人家跟了越今朝和越祈三年也没说出过事啊!!真是麻烦,难不成我们还能吃了祈吗?!特意派个人来保护…… 想着这些,挽澜身后的黑气越发浓厚,她哀怨地看了一眼越祈,好似对方欠了她百八十万两一样。 “?”越祈被挽澜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正想发问,一直做沉思状的越今朝终于回过味来了。 “居……温仰托他照顾的那个人吗?挽澜姑娘,去看看?” 挽澜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三人便往那边走去。 当他们走到事发地点的时候,入眼的就是这么一幕:阳光明媚,风景如画的河岸上,一位红衣金发的妙龄少女双手掐腰对河中衣衫尽湿的少年怒目而视。少年的脸上混杂着惊慌,害怕和愧疚等情绪,看起来十分狼狈。 这时,朔漩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也越发着恼。她逐一扫视过在场之人,看到越祈时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巧妙地掩饰了过去,然而当她看到挽澜和那明显是在说“我在看戏,你继续”的表情时重重“哼!”了一声。 “滚!敢多管闲事我就宰了你们!” 正在众人奇怪朔漩的反应为什么突然变得激烈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挽澜一脸兴味的样子。除了越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之外,越今朝和洛昭言立刻秒变死鱼眼,额头划下一片黑线。 看戏要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挽澜(小姐),你收敛点啊!!——这是这两人共同的心声。 “咳。”洛昭言想起了还在水中泡着的居十方,试图和朔漩沟通。 “姑娘,在下洛昭言,是洛家的家主,这位居公子是我的朋友。不知居公子哪里冒犯,让姑娘如此动怒?我这里代他陪个罪,请姑娘原谅他吧。” “呵~”朔漩一声冷笑,说:“代他赔罪?好啊,你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我就原谅他。” 道歉,赔偿,哪怕是揍一顿,这些惩罚洛昭言等人都想到了,却没料到这女子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口便要挖人眼睛。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直接的惩罚方式,但是挖眼睛终究比不得断手断脚好治疗,以现在的医药水平,若是真的下手,一双眼睛就是废了!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代替之法,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呵呵~” 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大家都看了过去,果然是挽澜的方向。 “抱歉,打扰各位,失礼了。”挽澜带着笑意躬身一礼,又后退两步:“请不要介意,诸位继续。” 开玩笑,若是插手,朔漩一气之下揭发我的身份可就遭了。就算最后能摆平,以越今朝的机智,必然有所防备,岂非得不偿失。挽澜这样想着就表明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虽然不知道挽澜的顾忌,但对于她明显置身事外的行为洛昭言只是叹了口气,对她讨厌麻烦的性子颇为无语,只不过鉴于对方常年如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其他人受身份立场所限也没资格指责她,便没有理会她,朔漩出于对挽澜武力值的忌惮见她回避也不去主动去招惹晦气。 “姑娘!这、这也不关他的事,不用挖他的眼睛吧……”居十方在这种时候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 洛昭言想到他的提议也为难道:“姑娘,你这未免强人所难了。” “不敢?”朔漩嘲讽地看着面前的几人,指着居十方放话:“那就别挡我挖他的。” 越今朝见朔漩态度坚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隐隐约约猜到了原因。 “姑娘,你老想挖他的眼睛,是不是……在水里的时候,被这家伙撞见了?” 虽然他说得隐晦,但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朔漩身上。 “那又怎样?”朔漩并非去越今朝所想的羞怯难当,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个事实,让人刮目相看。 她接下来说得话也丝毫没客气:“我可不要和这种没用的家伙扯上关系。按我们的规矩,遇上不好了结的事情,谁强就听谁的。我就是要挖他的眼睛,不愿意?有本事就胜过我。” 朔漩这话说的看似嚣张,架不住也是事实。以这些主角目前的实力,若挽澜不出手,还真没一个能打赢朔漩的。。。只不过,总有人思考的事情和大部队不一样呢。 “居公子,你真的——”洛昭言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我、我只是想洗个脸凉快一下,根本没注意到何心有人……刚听到有人声,就被踢到河里了……” 居十方急忙分辩,口不择言之下露出了一个破绽,被越今朝和挽澜听了出来,不过其他人包括朔漩在内都没注意到。 听到这里,越祈总算是彻底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但对于没有处理这种事经验的越祈而言,她的下意识动作就是询问越今朝的意见。 “今朝,他这样是不是算色狼啊?我们还帮他吗?” 听到这话居十方愈发慌张,马上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我眼睛不好,离得远一点就看不清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诸人听他说“眼睛不好”之时都松了一口气,越今朝主动上前简单测试了一下,证实他确实稍微远一点都看不清,而此地与河心相距甚远,他定然看不到什么,借此希望朔漩能从轻发落。 挽澜明显对此事持怀疑态度,毕竟眼睛长在他身上。要是他演戏装傻,谁也无法证明。不过,挽澜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自然不会特意提出这个疑问去触霉头。 与此同时,为了让朔漩消气,越今朝让越祈把居十方从河水里捞了出来,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居十方挨揍也连忙叫疼,只不过……那根本就是做戏好吗!而且还是考虑了居十方“弱不禁风”的身体,越今朝下手轻了太多的戏码!这只要是稍微懂得些武艺的人都能看出来门道。不巧的是,在座诸人,包括朔漩,都是懂得的。想来,越今朝见朔漩一道一道术法就震碎了巨石便自以为是地轻视她法术高超而不会武术。只可惜,他不知道有临渊这个武术大家在,朔漩的武功又能差到哪里去?! 正如挽澜猜测的那样,朔漩冷眼旁观着他们的演出,脸色逐渐冰冷。许久之后,她终于不耐烦了,当即喝止两人。 “够了,少做戏了,当我白痴啊。” 看着她冰冷漠然的神情,越今朝自知坏了事,但目前已是骑虎难下,只得恭维她说:“呵呵,姑娘不止人没,还七窍玲珑。姑娘你先消消气,咱们罚他点别的吧。” “哼!”朔漩毫不买账,“他的眼睛,我——” “姑娘慎言!”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挽澜实在不愿见他们继续耗下去了,打算和朔漩速战速决。 “姑娘看来应是言出必行之人,若是最后没能成功,岂不窝火?” “你是说,我今天收拾不了他了?” 朔漩见挽澜出声威胁于她,声音立时危险起来。 “姑娘方才与他们争辩已经已是浪费了不少时间。看姑娘样貌打扮应为西域诸国之民,独身一人前来天 朝,必有要事,想来也不好耽搁太多时间。既然姑娘前言中提到家乡以强弱之数定论,小女子虽不才也愿与姑娘一战定胜负。若是我赢了,姑娘便高抬贵手,放居公子一马;若是姑娘赢了,我等承诺不再插手此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说罢,挽澜貌似无意地释放出不小的灵力。 朔漩自知不是挽澜的对手,刚想说她仗势欺人,却被抢白。 “回到这件事上,就事论事,姑娘也有不对之处。此地虽然是野外,然其作为通商之路,过往之人亦不在少数。如您这般精通术法,却未做任何防范便下水沐浴也极为不妥。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即便不是居公子,也会有他人,姑娘何必抓住不放?” “况且姑娘下水想必是因为天气炎热想凉爽一下便继续办事,却不想出此意外,更遇我等以致于耽误了许多时间和精力。不知您要处理的事情着不着急?若是延误了,可会有人诘难姑娘?以上这些事情,还请姑娘三思。” 听挽澜说完话后,朔漩内心也极是挣扎。她本是受柷敔之命来暗中保护处于衡道众统领身边的祈,却不想因自己一时怯热贪水而被人冒犯。更雪上加霜的是,她恰好遇上了祈和挽澜暴露了形迹。而且,挽澜刚才所说的话分明是暗示自己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任务,奉劝她知难而退,否则她不会留情。而任务失败,柷敔也可能会惩罚她。她本想反驳挽澜说君上绝不会怪罪于她,但想到君上日渐诡异暴戾的气息,又生生咽下了马上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再联想到若真是打了起来,以自己的修为在挽澜这样有机会与君上一搏之人面前无异于找死一样的行为,只得耐住性子,忍下怒火,迅速退走。 “哼!算你说得有道理。”朔漩就是战略性转移也绝不会落下面子,“今天我还有紧急之事要办,就暂时放过他!不过,下次若他再走进我十步以内,我朔漩必让他粉身碎骨!” “如此,多谢挽澜姑娘了。”挽澜“万分感激”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朔漩看了看她,又看了眼越祈皱了下眉头转身就走,很快便出了众人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