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有全年轻的脸上因为总是皱眉，形成了川字，现下，皱得越发紧，仿佛要把那无法抵抗的苦难，给皱进这深深的沟壑里。

他家没老魏家条件好，就二亩地，只种谷子的话，年产也就在六百六十斤左右，给出七成，自家也就剩近两百斤的样子，是够吃的。

但是还有朝廷的三百文人头税，巴府的五百文田租，手里的粮食终是要卖出去一些才够的。

到时候手里能剩个一百斤粮食已经算是富裕了。

但人只吃粮食，是不够的。

沈苍术咂摸着，真苦啊。

做农民真苦，做底层老百姓更苦。

锣声渐远，沈苍术抬眸看去，这条土路上，尽是站着满含苦相的佃农。

有的面露死灰，估摸着家里还不如黄有全家，等待着他们的，不是卖儿卖女，就是卖身为奴。

那锣声，仿佛带走了他们的命。

沈苍术收回目光，转身回了自己刚才打猪草的地方，将那条不知是被她甩晕还是甩死的黄花蛇捡起又甩了两下，才放到背篓里。

还薅了一把变老的灰灰菜，就这些，够胡三娘晚上做汤使了，还有黄花蛇，炖汤也是很香的。

至此，沈苍术那微微寒凉的心才回暖了些。

日子总会好的。

回到家，沈苍术才放下背篓，就听得几声啜泣声。

活像天塌了似的。

沈苍术找过去，只见她那堂屋里，两儿媳连带着兰霜，有一个算一个，皆哭得极为伤心。

她早上就安排两个儿媳在此做绢花，她的屋子采光好些，粮食财帛也在这屋，在这屋做既能看财产，也能干活。

“哭甚，老娘还没死呐。”沈苍术觉得自己建设了许久的信心这会也叫这几个女人哭没了，一时有些恼火。

“娘，巴府涨田租了，我们可怎么活啊，要七成粮食，剩下的粮食将将够吃，可还有人头税田租甚的，得卖粮食，这粮食就不够吃了。”

非但粮食不够吃，家里还没有进项了。

“……你手头不是活，有那哭的时间，早不知做几朵绢花了，你们男人也是死人吗？前几日不早去镇上扛货了？”

“家里也不是没有养牲畜，这些都是能来钱的道，且三羊在外也许还有好的境遇，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是的，事情还没有到最难的时候。

沈苍术一下子心定了，望着远处的金顶山，她现在也许可以进去了。

“我捉了条黄花蛇，老大媳妇，你去处理，晚上炖蛇羹。”

“哎！”胡三娘擦擦眼泪，佩服的看着婆母，从婆母变了那日起，她总在婆母身上看到一种从前都没有的东西。

以前她还不懂那是什么，现下明白，那是一种名为心安的东西。

比她看着魏大牛的时候更心安。

婆母的眼神是坚定的，是亮的，仿佛以后都是好日子那种坚定。

“这活计给你师傅送去些没有？”沈苍术又问开始做绢花的乌雅珠。

“还，还没，娘，咱们也没拿回来多少……”乌雅珠不想拿，尤其现下出了涨租的事情，她想赚更多些。

“人别忘了自己的根本，你的手艺是从黄阿奶那里学来的，既然当初答应好的，那就要做到，否则失了信誉，将来你如何面对黄阿奶，别人听了，也不会帮你。”

沈苍术叹气，倒是没骂乌雅珠，这货再蠢，也是为了小家扒拉，心总是向着魏家的。

“是，娘，我这就给师傅送去。”乌雅珠被沈苍术说得羞愧，但也只将布袋里剩下的废布拿起。

里面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