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夜遇殿帅
“啊呀——”
戚玉台从矮榻上猛地坐起,满脸冷汗涔涔。
屋中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灵犀香馥郁余香。
一个关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大人没事吧?”
他抬头,就见矮榻不远处,站着个陌生女子,见他醒来,一面说话,一面伸手朝他腕间探来。
“滚开——”
戚玉台一把推开面前人,声色俱厉道:“你是谁?”
陆曈问:“他为何讨厌鸟?”
“盛京那些长辈提起此人,都说乖巧懂事,规矩教得极好,从不行差踏错一步,人又温和守礼,当为年轻小辈中的表率。”
陆曈随手将墨纸扯下,团成一团扔进废纸筐里,道:“随便练练字。”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桌上漏刻,陆曈从榻上坐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裳,拿起榻边的灯点燃,摸黑出了宿院门。
不等戚玉台说话,金显荣便回头对那女子开口:“陆医官,劳烦您给戚公子瞧瞧。”
陆曈:“……”
听见这个声音,她反倒放松下来。
戚玉台愣了一愣。
可那人声音如此清晰,仿佛贴着他耳朵吟说。
令人脊背生寒。
到了夜里,林丹青与她看了一会儿医书,自己上榻睡去了,宿院里一片安静。
金显荣端详着戚玉台脸色:“玉台,你这是刚刚做梦了?是不是风寒还未全好,精神不大好?要我说嘛,户部本也没什么事,你要是还病着,就在府里多休息几日,否则出了什么事,太师大人怪责下来,哥哥我也不好交代啊……”
四面都是各处书架木梁,其上堆叠厚厚籍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一进屋,鼻尖便传来一股陈旧雾埃气息,伴随着浓烈墨香。她回身把门掩上,再端着油灯往里走。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脚步声不紧不慢,陆曈感到对方正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不由摸索到袖中银针。
当时,戚玉台是那么说的。
“哪里奇怪?”
成瘾……
她盯着那个“戚”字看了许久。
“……对他有意?”
女子眉头微蹙,神色有些奇怪。
“真沉得住气。”
金显荣点头:“陆医官忙着做完药还要回医官院去。”又上下打量一眼戚玉台,忽而了然一笑:“玉台这是做了什么好梦了?”
木柜门开了,里头整整齐齐竖摞着一叠卷册。
林丹青耸了耸肩:“不知道。”
梦里人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他记不太清那声音,依稀是个女子,她在他耳畔提醒、追问,探寻丰乐楼那一夜命案事实,像个为复仇而来的阴森女鬼。
戚清要护,就连戚清一并除掉。
陆曈若有所思点头:“太师公子很不好惹?”
只是陆谦没想到那位青天大老爷并不清廉,而表叔刘鲲一家,会将他当作换取富贵的砝码,同范正廉做一门染血交易。
应当是走了。
她起身,走到屏风后的书案前,拿起书案上那只鎏金双蛾团花纹香炉,打开香炉的盖子。
陆曈擒灯行至一处木柜前,拿出钥匙打开木柜门。
女医官的手指很凉,冷得像块冰,被她触碰的地方也像是被冰块冻住似的,一点点僵硬起来,散发出一股枯水般的死寂。
她把医箱放在桌上,伸手推开窗。
“就我一人在?”
她若在当时就杀了戚玉台,自然会跟着丧命。她这条命死不足惜,原本也没打算留着,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在意戚玉台嘴里吐出的另外两个字。
陆暥ブ弥卸岽止πすΦ啬中一动:“画眉?”
犹疑片刻,他问女医官:“你刚才,没有进过这间屋子?”
她在窗前坐了下来。
上至后宫嫔妃皇亲国戚,下至大小各官员,由医官院奉值行诊过后,皆会记录在册,存放于医官院的医库中。
“我不信,你发誓!”
女子称是。
美人垂首,指尖搭着他的脉,专心致志替他把脉时,长睫垂下若蝶翼,令他这样见惯了丽色的人,心中也忍不住荡起一丝涟漪。
金显荣狗改不了吃屎,莫非此女另有身份?
陆曈拿着籍册,刚关上柜门,就听得“吱呀——”一声。
戚玉台忽地打了个哆嗦。
戚清统共只有一子一女,世人皆言太师朴素节俭,戚玉台所用器服却华丽奢靡。可见戚清“爱子之心”。
陆暥ブ弥卸岽止πすΦ啬下一哂,这话说得刻薄却真实。
陆曈问:“为何不喜欢?”
她有些好笑,不过,被林丹青这么一打岔,方才沉郁的心情倒是荡然无存。
给金显荣行完今日的针,又将敷药留下,陆曈背着医箱回到了医官院。
“只是血热亢盛,以致情志失调。”
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突然道:“我只知这人讨厌画眉鸟,你莫在他面前提就是。”
不过早晚而已。
林丹青瞪大眼睛:“陆妹妹,一个人没有其余长处,唯有‘规矩’二字广为人称,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么?”
“是啊,陆医官忙着为我施针捣药,我本想问你,是否需要陆医官顺便瞧瞧你的风寒好得如何。一进屋,你趴在桌上叫也叫不醒,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出事了。”
戚玉台乃户部官员,原本他的医案并不能随意调看,好在陆曈如今给金显荣行诊,金显荣也是户部官员,户部官员医案的柜子钥匙在她手中,正好便宜了她行事。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
女医官微微一笑:“灵犀香凝神静气,可缓失眠不寐之症,不过,长期使用此香,难免形成依赖。久用之下,反而适得其反。”
“……我只是不想父亲知道我在服散……”
见她如此,戚玉台心中一凛,方才遐思荡然无存,急急问道:“可是有疾?”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关上柜门。
林丹青三两下咽下嘴里的髓饼,转头看了看窗外,抬手将窗门关上了。
私下服食寒食散乃重罪,一旦捅出去,太师府也很难善了。只要抓住机遇,同样能达到目的。
他望向门口的陌生女子,神色有些怀疑:“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这里?刚才同我耳边说话的人呢?”
陆曈摇头:“他有些奇怪。”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眼看着再走一步,就能瞧见书架后躲着的陆曈。
陆曈对吃食一向不讲究,仿佛吃什么、喝什么并不重要,能维持活着就行。
陆曈低头,提笔在白纸上那个“戚”字上勾画几笔,漆黑的墨汁一掠过纸面,方正的字便被涂抹成一道浓黑的阴影,像没了颜色的血迹,淋漓地淌了一整张。
“也不是不好惹,怎么说呢,”林丹青端起姜蜜水喝了一口,斟酌着语句,“我从小长在盛京城中,自小听过无数贵门子弟的糗事。别看他们个个人模人样,私下里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都见过,唯有这个戚公子不同……”
直者积于曲,强者积于弱。将来如何,尚未可知。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锁开钥匙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翻找。
……是离开了?
她又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确定没再听到任何响动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生得很美丽,螓首蛾眉,神清骨秀。云鬓藏着的耳朵洁白如玉,越发衬得那张脸玉雪动人。
他兀自说着,戚玉台仍有些恍惚。
倒是林丹青,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狐疑开口:“话说回来,你今日怎么一直向我打听戚玉台的事,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陆瞳慢慢在桌前坐了下来。
陆曈冷漠地垂下眼。
她握紧银针。
漆黑的屋子里,窗隙只有一点微光,沉默地投在重重书架上,把书架后的两人照得像皮影戏中的暗影。
她复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刚刚吃剩的髓饼塞进嘴里,右手胡乱捏了个兰花指,道:“总之,我掐指一算,陆妹妹,你的正缘不在这里,那戚玉台不是良人,还是趁早断了念想吧。”
熟悉的兰麝香气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对方平静的声音。
刚才……是做梦?
女子摇了摇头:“下官刚才一直在堂厅为金大人制药。”
当初陆家一事,虽由戚玉台而起,可最后毁尸灭迹,替戚玉台周全首尾,未必没有戚清、太师府下人手笔。
对方说得如此肯定,金显荣倒也没有必要骗他,戚玉台便有些不确定起来,或许真是他做的一个梦。
父亲怕他服食寒食散成瘾伤身,可笑的是,灵犀香一样如是。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丹青从屋外进来,瞧见陆曈一愣:“咦,你今日回来得倒早。”
假人?
先皇在世时,梁朝贵族间曾流行过一阵服食寒食散的风气,后出法令禁止,违者重罪,此法令延续至今。
陆曈被她晃得头晕,只好道:“我没有……”
极度惊悸之下,他一时忘记自己是在司礼府,语气凶狠暴躁,对方愕然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委屈,抿了抿唇没说话,默默退后几步。
针刺般痒疼。
“尝尝呀,”林丹青催促她道:“医官院那饭食还不如万恩寺斋菜,来吃上这么几月,我觉得自己都快立地成佛了。偏偏你不挑。”
有人站在她身后,不知在此守株待兔了多久。
“只是什么?”
戚玉台在梦境中吐露一切,那时她的银针已抵在对方颞部,那时她是真的想杀死他。
要知道今日刚见到戚玉台真容时,她也很难想象那个看上去温吞平常,甚至有点懦弱之人,就是害死她陆家一门四口的凶手。
原来如此。
“说话的人?”金显荣左右瞧了瞧,“没有啊,这屋刚刚就你一人在。”
“戚大人,这里是灵犀香么?”
原来真相,就是如此荒谬的简单。
“是啊,说起来也奇怪,”林丹青道:“戚太师爱养鸟,我记得从前每年太师生辰,不乏有官家四处搜寻名鸟送去太师府,也就是前几年吧,太师府突然将府中的鸟雀全都放生出去,说是因为戚公子讨厌鸟。”
女医官说完,就对他二人欠了欠身,退出了屋子。金显荣忙跟了出去,不知道是问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