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风月
盛京夏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没有丰厚的猎赏,没有陛下的嘉奖,贵族子弟们精心准备的华丽骑服还没得到展示,一场盛事就这样落下帷幕。
夏藐是结束了,有些事却才刚刚开始。
黄茅岗上,太子元贞突遇虎袭,三皇子元尧林中遇刺,二人从前间便不对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事,实在耐人寻味。
围场夏藐前有班卫巡山,年年并无异样,今年戍卫轮守出此遗乱,梁明帝大怒,令人彻查戍卫禁军,怀疑戍卫混入奸人。
太子与三皇子一派各执一词,彼此认定对方心怀鬼胎,朝中沉浮暗涌之余,却还不忘传出一则风月消息。
殿前司指挥使裴云暎,似乎与翰林医官院一位平人医女关系匪浅。
女官沉吟:“裴大人并非冲动之人,或许是故意的。”
“怎么样?”裴云暎望着她扬唇,“这个礼物,陆大夫还算满意?”
夏日天黑得晚,到酉时才渐渐黑了下去。陆曈在屋里点上灯,刚坐下,就见一只草编食篮落在桌前。
“陆大夫还在养伤。”杜长卿叹气,“裴大人把礼物留下,人就还是改日再见吧。”
“看来,他是不想与戚家结亲。”
夏藐结束后,她就直接回了西街。
太后好奇,“比戚家小姐还貌美吗?”
常进准了她的假,让她在西街多养几日伤,除了养伤,也是避避风头,眼下流言正盛,戚玉台吃了个暗亏,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出现。
“倒也是,不过这样算是得罪了戚公子了吧……”
女官不敢说话,一只蜻蜓从莲叶间掠过,带起微微涟漪。
“裴殿帅,如今宫里都是你的风月轶闻,真是出乎哀家意料啊。”
猎猎夏风吹过,满池荷香扑鼻,安静许久,太后才慢慢地开口:“前些日子,皇上问起你婚事。”
“就算他是君子。”裴云暎倒没在这个话头上纠缠,转而说起别的,“不过你刚才说,五六日后就回医官院,不用再多休息几日?”
裴云暎道:“不敢欺瞒太后娘娘,臣替陆医官说话,是因陆医官与臣有旧恩。家姐生产当日,是陆医官查出腹中毒物,救了家姐与宝珠两条性命。”
“纪珣?”
“你做了什么?”她问。
“先前嫌隙,既解开误会,早已不作数。”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比如?”
陆曈望着他那张若无其事的笑脸,心中有些复杂。
她回到西街养生已经五六日了,这期间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医官院那头没有任何消息,看上去,倒像是黄茅岗搏杀恶犬一事已被悄无声息地按下。
以戚家手段,此举完全不合常理。纵然现在戚玉台不会在明面上要她的命,但添点麻烦总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还有一个本就心怀鬼胎的崔岷藏在暗处。
养了这么些日,她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比之前还要更羸弱些,这样满身狼藉似刚吃完人的女鬼。
“只是,你做得太过了些。”
“况且,他此番冲动,倒更合陛下心意。”
太后按了按眉心:“如今四处都在传你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一女医官与戚玉台争执……你与那女医官真有私情?”
院里没人,正是傍晚,昏黄日暮,麻绳上晾着排衣裳手绢,花花绿绿拧至半干,流下水滴在地上积成小小一洼。有风过时,吹得人脸似也沾出一层润湿。
宫中闲谈流言总是传得很快,平常的事添油加醋起来,曲折也胜于仙楼风月戏码的精心编排。
偏偏裴云暎如今二十出头,连门亲事都还没定。不仅没定,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
李太后叹息一声:“其实,不与戚家结亲,也并非全无坏处。”
陆曈:“纪医官。”
裴云暎收回手,在她对面坐下,“应该很合你口味。”
“臣与陆医官并无私情,出言也不过是因戚玉台欺人太甚,请太后明察。”
“在的,刚才歇下。她伤得重,连床都下不了,说几句话就要喘气。真是对不住。”
“肽!”又有一小丫头摇头,“裴大人本就不是势利之人。从前我在浣花庭扫洒,不小心摔坏了贵人的碗碟,当时他还替我说话,免了我被贵人责罚,对咱们都如此,可见瞧人是不看身份的。”
“戚家小姐娴静温雅、谨守礼仪,臣顽劣鲁莽,实非良配,不敢高攀。”
“食鼎轩的茉莉花饼。”
裴云暎顺着她目光看去,随即视线微凝。
他道:“戚家举荐之人。”
“本来呢,你二人也算门当户对、金童玉女的一对。”
明明戚清前些日子还想着拉拢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此事一过,再无可能。
他问:“谁又送了你一瓶?”
“都说了不是你。”
“来看你。”
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好奇此人将来所娶究竟是哪一位贵女。然而未料这位一向洁身自好的殿前司指挥使,去了一趟围猎场,就传出了这般新闻。
见陆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裴云暎莫名:“怎么不说话?”
她声音一顿,淡淡道:“哀家想问问你,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偏偏是她呢?听说只是个平人医官,又无家世背景,纵然生得好看,可盛京生得好看的贵女也很多嘛!”
在她下首的年轻人微微颔首。
“在裴大人眼中,难道我是这样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陆大夫不在医馆?”
陆曈不知他这突如其来发的什么疯,只看向裴云暎:“你怎么来了?”
“同僚送药,也很寻常。”
裴云暎顿了一顿。
忙着应付帝王疑心,戚家现在确实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她这头小小风波了。
“如今……”
这位昭宁公世子年纪轻轻,常在御前行走,人又生得风度翩翩,纵然没有裴家家世,单就他本人而言,这般官职人才,也是盛京许多官门心中最满意的姻亲。
也难怪眼高于顶的戚家一眼瞧上,愿意安排给自家千娇万宠的掌中珠。
此番行为虽然将戚家陷入困境,但以戚家手段,恐怕只是一时,待此事一过,戚清未必不会查到裴云暎身上。
“什么风把您也给吹来了?”
“当时裴大人便挡在陆医官身前,对戚公子怒目而视:‘你若敢伤她一毫,我必要你永世后悔!’,旋即当着众人面,抱着陆医官扬长而去了。”
慈宁宫外圆池里,莲花朵朵,花叶稠叠。
浣花庭的小宫女们聚在一处,绘声绘色讲起那一日围猎场上发生的事,仿佛自己亲眼目睹——
“我以为殿帅过来是告诉我别的消息的。”
女官一愣。
她神色平淡,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在灯火下漆黑深沉,若深泉潭水,隐隐有暗流涌动。
“下次你不喜欢,拒绝就是。”裴云暎道:“或者,你可以让他帮你料理了再回来。”
不敢高攀。
“戚家那位小姐今年十七,也到了该择婿的年纪。”
旁人都说是裴云暎眼光高,又有人说是昭宁公想挑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给自家儿子。他本人又亲切有礼,人生得俊朗温和,身上没有那些富贵子弟的浪荡骄矜之气,自少年起,不曾听过什么桃色官司。
裴云暎懒洋洋点头:“哦。”
“难怪小裴大人发火……”
陆曈坐在桌前,平静回答:“纪医官云中白鹤,正直无私,是不同流俗的君子,看见戚玉台仗势欺人,自然不平相助。”
少东家一手叉腰,满脸写着晦气,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面前年轻人。
丰姿俊秀,英气勃勃,锋芒藏于和煦外表之下,却如腰间银刀明锐犀利。
“有污太后娘娘尊耳,是臣之过,请娘娘责罚。”
下次?
他怔了一下,眉心微蹙:“上次见你时,还在被他教训。”
李太后并非梁明帝生母。
杜长卿一面虚伪地道歉,一面伸手来拎裴云暎手里的名贵药材:“没关系,裴大人的心意小的一定带到……哎呀,这么多药材,花了不少银子吧?探病就探病,送礼多见外。”
“奇怪。”他漂亮的眸子盯着陆曈,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二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陆曈对自己一夜间成为宫里上下谈论中心一事并无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