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严胥
夏夜闷热,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闷得出奇。
院中各处都放了冰,然而大雨将至,凉冰也无法祛除那股粘稠滞闷之感,树上夏蝉鸣叫也显出几分急躁。
香炉里灵犀香散发馥郁幽香,却把桌前人熏得越发烦躁了。
青烟在屋中消散,似雾慢慢弥散开来,戚玉台看了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伸手将窗户打开了。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自打在司礼府闻过金显荣的“池塘春草梦”后,回府再闻府里的灵犀香便觉厚重乏味,正如戚家严苛陈旧的规矩,实在惹人厌烦。
金显荣倒是大方,送了他许多“池塘春草梦”的香丸,只是他只能在司礼府点此香,回到戚府,还得用府中父亲一直用的灵犀香。
毕竟,新香丸虽气味清甜,到底廉价,正如制作香丸的主人。
“陆医官,”他客客气气地摊手,“请坐。”
“是。”
仆从说陆医官到了时,金显荣还愣了一下,一时踟蹰不定,没有如往常一般热络地迎上来。
无缘无故,突然换人,若说没有猫腻,打死别人也不信。
陆曈回去的时候正是清晨,恰好赶上晨报,遂先去堂厅里勾画奉值名册,勾画名册的是个年长些的老医官,不是常进。见她进门,其余做事的医官纷纷抬头,打量她的目光各有异样。
女医官裙袍淡雅,眉眼秀丽,如朵空谷幽兰,一进屋,好似将屋中躁意都驱散几分,实在赏心悦目极了。
陆曈:“是。”
林丹青见状,忙出声宽慰:“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医官院调换职位是常有的事,再说常医正那性子去医案阁也好,省得天天和这帮脑子有病的打交道。他走时还跟我说,先前就羡慕御药院的石菖蒲混日子也能拿俸禄,这下正合他意,全当提前养老,也不必整日忙忙碌碌,熬得头发都掉光……”
陆曈视若无睹,拿完奉值册子,转身出堂厅,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林丹青。
身侧婢女还在劝慰:“小姐先前还叮嘱说让瞧着您,老爷知道了会出事的。”
服食一回,瘾像是更大了。
他点头:“日后司礼府那边,王医官接手,你不必再去。”
很难,但没有办法。
他慢腾腾直起身,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对方的目光闪躲,很有些避瘟疫的模样。
陆曈在桌前坐了下来,拿出绒布,示意金显荣摊手,好为他把脉。
戚玉台原本还指望着父亲出面,给裴家那小子一个教训,然而一连几日过去,父亲并无要出面的意思。
陆曈进了屋,如往常般将医箱放到桌上,对金显荣道:“金大人。”
金显荣怅然,多么善解人意的一朵解语娇花,若不是不好得罪太师府,他真是想将对方带回府中,好好呵护起来,一辈子金屋藏娇。
谁知飞来横祸,黄茅岗夏藐,陆曈一簪子戳死戚玉台爱犬。
朝中麻烦接踵而至,三皇子更趁此机会落井下石,陛下本就偏心三皇子元尧,戚家一时自顾不暇。
满腹话语卡在喉间,金显荣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啊?”
林丹青脸色一松:“谁敢为难我呀。”
这令戚玉台感到颜面无光。
常进作为在医官院中干了多年的老医正,突然被贬至医案阁,显然是得罪了人。
戚玉台看也没看她一眼,迈步从她身上跨过,低声骂了一句。
金显荣心不在焉答道:“还好,还好,托陆医官的福,已经同从前一样、不,应该说更甚从前。”
说起来,这位陆医官人长得好,医术又高明,简直如他再生父母,金显荣对她,是很有好感的。
戚家与太子交好,陆曈这么一掺合,裴家站在三皇子一派的可能性变大。三皇子与太子间争斗不休,陛下心思尚未可知……
戚玉台此人个性,外人不清楚,但常与他在司礼府共事的金显荣多少也咂摸出一点。看似温和没脾气,实则记仇心眼小,又最好面子。
这五六日,戚家发生了不少事。
陆曈望向他,顿了顿,道:“围场一事,多谢金大人开口相助。”
金显荣一愣,随即大为感动:“陆医官,你可真体贴。”
陆曈来到司礼府的时候,金显荣正坐在躺椅上胡乱骂人。
十有八九,是陆曈也意识到得罪戚家,不想连累自己才主动划清干系。
陆曈道:“院使。”
戚清置若罔闻。
陆曈收回垫手腕的绒布。
戚华楹前些日子给了他一笔银子,他赶紧趁着父亲不在家时偷溜出去,寻了个茶斋吸服一回。他憋得太久,乍然得享,简直飘飘欲仙。
只是发泄过后犹自不甘。
先是黄茅岗围场使奸人混入、玩忽职守的戍卫首领,曾是父亲举荐之人,惹得陛下猜疑,父亲上朝自证清白。后是不知是谁往御史案头上了折子,搜罗盛京近几年恶犬伤人事件,虽未提及戚家,却含沙射影得几乎是明示。
从司礼府回来,已经快近中午。
陆曈低头看手中纸页。
林丹青看见她也是一愣,匆匆拉她到一边,小声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又狐疑打量她一番,“身子这就好全了?”
他兀地起身,走到桌前,抽出一叠银票揣进怀里,转身要出门。
医官院还是老样子,门前卖端阳节物的铺子里还有些剩余的杂货未卖完。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又有紫苏、菖蒲、木瓜切成岁末,和上香药,盛在梅色木盒之中。
就算是狗,只要姓戚,那也就不是条普通的狗。
林丹青叹了口气,黯然开口:“他调至医案阁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来的迟早会来。”
他一向最重面子,当日在黄茅岗,裴云暎当着众人面为陆曈出头,硬生生让他受了此亏,没能为擒虎讨回公道,之后盛京官门流言传说,说裴云暎年少气盛,冲冠一怒为红颜,虽促狭调侃,但终究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反倒是他戚玉台彻底沦为这折风月戏中的笑话,成了畏首畏尾、仗势欺人,在英雄旁边相形见绌的小人。
陆曈默了一会儿,问:“你呢,没有被为难吗?”
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戚玉台不敢说。
屋中迟迟没有声音。
夏藐过后,一连又过去大半月。门前榴花日渐绯红,转眼到了五月五。
至于得罪了谁……
金显荣讷讷应了一声。
陆曈随着这医官到了崔岷的屋子,医官敲了敲门,须臾,听得一声“进来”,陆曈便背着医箱走了进去。
陆曈摇了摇头。
陆曈微微笑道:“收个尾,日后就不去了。”
戚玉台忽地打了个冷战。
“滚!”戚玉台骂了一声。
当时戚玉台咄咄逼人,林丹青也为她说了话的。
本来么,当时戚玉台想拿死狗一事问罪陆曈,金显荣本着不能让自己再生父母丢了性命大着胆子出声一句,想着到底一同在户部这些年,戚玉台纵然对自己不满,但也不至于就迁怒自己至结仇地步。
她眨了眨眼:“崔院使总要卖我爹个面子,戚家也不好做得太难看,再说,真要为难我,大不了不干了,反正我姨娘现在‘射眸子’之毒已解得差不多。要真被赶出来,我就带着姨娘去你们西街,去你们仁心医馆合个伙,我医术也不差吧,我也能坐馆,月银和你先前一样就行!”
从前是两三月一次,这回还不到一月,他就又想念“自由”的味道了。
何曾想最后关头,裴云暎插了进来。
戚家看上的女婿,为了别的女人和戚家公然结仇,这梁子就结得大了。
这头忙碌起来,那头便顾不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