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枢密院
宫城南墙右掖门里,朝东行至背面廊庑是枢密院。
陆曈随着一个穿绿衣官服的男子在廊庑下停下脚步。
男子道:“陆医官,到了。”
陆曈抬眼。
这是座很气派的官邸,门廊正门前投放两尊雄狮,气派威武。这是为枢密院官员从右掖门进宫办公上朝,与中书省相对。
绿衣官服男子拿令牌与门前侍卫晃了一晃,侍卫让开,陆曈便跟在此人身后一道走了进去。
裴云暎回来时,萧逐风正在倒壶里的冰糖梅苏饮。
……
“有吗?”裴云暎不以为然,“是你太苦了吧。”
陆曈垂眸:“大人谬赞,陆曈愧不敢当。”
她抬眸看向严胥:“不知大人,病者现今何处?”
陆曈不为所动,平静回答:“大人,我是大夫,不是阎王,不能要谁生则生,要谁死则死。”
四面变得很是寂静。
这声音在只有呼吸声的暗室中犹如鬼吟,冰冷阴森,陆曈骤然回过身。
“三个时辰。”
“你不去见见她?”
萧逐风点头,拿起桌上文册起身要出去,走到门前时,脚步一停,欲言又止地看向桌前人。
面前人脸色阴晴不定:“陆医官没听懂我的话吗?我是让你,救活他。”
屋中安静。
裴云暎回过神,哂道:“岂止冷静。”
陆曈不说话,心中兀自飞快思索。
严胥起身,走到陆曈身边,低头看着脚下人:“救活了?”
陆曈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而此刻无暇顾及,此人伤势太重,她只能用针先吊着他的命,渐渐汗水将头发打湿。
“陆医官救的富贵人,可不是侥幸就能做到的。”
“救活他。”
金显荣一个户部左曹侍郎,司礼府都修缮得格外富丽堂皇,更勿用提戚玉台。而严胥一个枢密院指挥使,位高权重,掌管大梁军务,屋子却是出人意料的老气寡淡。
耳边传来萧逐风的声音:“殿下还算冷静吧?”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悄无声息站了一个人。
袅袅茶汤蒸起的白雾后,严胥阴沉的眼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陆曈平静看着眼前人。
“谁?”
“都说陆医官术精岐黄,枯骨生肉。”
作画之人笔触既细腻又恢弘,泼泼洒洒一片金红艳丽夺目,这道明亮彩色将沉闷书斋映亮,古板深沉的颜色竟也多了几分柔情。
他身上银刀未卸,面寒如冰,大步走到陆曈身前,一把夺过她手中茶盏向身后一扔——
萧逐风看他一眼:“那就好,陆曈今日一早回医官院了。”
最后一根针从面前人发间拔出,陆曈用帕子擦去病人唇边溢出血迹,将一粒药丸塞到手下人的舌根处。
良久,她伸出手,举起茶盏,将茶盏凑到自己唇边,就要喝下——
这种伤势,不可能救得活。
“好一个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她微笑:“侥幸而已。”
陆曈坦然任他打量着,心中亦在留意此人。
萧逐风倒了一盏,喝一口后皱起眉:“怎么这么甜?段小宴放了多少糖?”
“这茶很好,不要浪费。”
严胥紧紧盯着陆曈脸色,慢慢吐出三个字。
在他眉间,有一道一寸长的刀疤,从眼角掠过,昏黄暗室下,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屋子里寂静无比,隐隐能听见窗外鸟雀低鸣。
陆曈回道:“死人活着时,也是病者。”
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难怪当初昭宁公夫人拒绝亲事。
没有任何装饰,背后是沉木书架,墨色长案,屋中椅子短榻都是方方正正,颜色沉闷古板,连方盆景古玩都没有。
仿佛被夺舍。
面前人自墙上拿起一只熄灭的火把,掏出火折子点燃,陆曈所在的地方陡地被照亮,下一刻,陆曈瞳孔一缩。
严胥捧起茶,不紧不慢呷了一口,“所以,殿前司裴殿帅的当众相护,也是陆医官自己求来的?”
没有了方才地牢的昏暗,对方五官显得更加清晰,男人眼角那道长疤在日头下格外狰狞,似乎只差一毫就要划过眼睛。
说是“人”,实在有些勉强,没被清洗时,尚看不出来伤痕,被布帛擦洗后,方才觉得此人伤口触目惊心。
陆曈低头,茶水已不再像方才般冒出热气,温凉得刚好。
裴云暎点头,拿起桌上堆积的公文:“知道。”
“从前听说翰林医官院新进医官使医术精湛,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开口,打破屋中沉默。
“今日一早,陆曈出去给人行诊。”
就在她脚边不远处,整整齐齐躺着五六具尸体,以白布蒙盖,白布渗满斑斑血迹,隐隐能窥见布下破碎扭曲人体,散发出一股寂然死意。
严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淡淡笑了:“平人之身,西街坐馆,无依无靠,仅凭一己之力春试夺榜,进入医官院……”
阴冷暗室,火把幽晃。
如今宫里传得她与裴云暎不清不楚,或许在严胥眼中,她与裴云暎间也并不清白。若他想对付裴云暎,自可从自己这头动手——
闻言,陆曈眉头微微一皱。
……
他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拖回去。”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陆曈:“忙了这么久,陆医官也辛苦了,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热茶盛在青瓷茶盏中,茶汤青碧,漂浮茶叶若一池翠荷舒卷,看不出是什么茶,香气馥郁得叫人心颤。
以乌梅、葛根,紫苏和水煎煮,夏日清爽消暑,酸甜可口,是段小宴的最爱。
裴云暎看他一眼,“干嘛这么说,殿前司又没亏待你。”
只是这态度,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萧逐风“嗯”了一声,仍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这似乎是严胥的书房,或是喝茶的斋室。
“说。”
“砰——”
殿前司与枢密院是死对头,严胥突然找她过来言语试探,听上去似乎与裴云暎有关。
浓重的血腥气在狭小空间里游荡。
陆曈低着头,仔细为面前人擦洗浑身伤口。
陆曈瞧着面前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