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珍将苏哥哥通身察看一遍,才仔细地拆下纱布。 这是林安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苏哥哥的样子。 也许他的心里有满腔的愤恨,面容却沉静得超然,眼里再也没有当年金陵城最明亮的意气风发了,五官变得十分深邃、苍白,手指因为练武留下的茧子全都褪去了,仿佛真正书生的手一样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因为今后要翻弄的不是十八般武器,而是这天下,这泱泱大梁。 他艰难地站起来,给各位长辈施了礼,一字一顿地说:“赤焰军少帅林殊已于半年前死于梅岭崖下了;今时今日乃至未来,我只是梅石楠之子梅长苏;在寒医门下学医的,只是梅石楠之女梅长安。” 上去搀扶苏哥哥的林安不合时宜地想,此处应有BGM。 老阁主感到几分欣慰,但更多的是苦涩,当年林燮与他相交时,起初正是用的“梅石楠”作为化名,而他磊落忠直,尽心尽力地守护着梅岭的一草一木,连军武立国的大渝也震慑于林帅和赤焰军的威名,却未曾想,换来的竟是惨死的结局。 现如今他的儿女用这样的化名,不就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梅岭未长苏,边境未长安吗? 老阁主叹了口气,道:“世侄有此志,老夫必倾琅琊阁之力来帮你。” “谢过世伯了。”苏哥哥坐了下来,背上的衣裳已被汗水浸透了。 所有人走后,林安被林殊留了下来。 “听你说,待我拆下纱布,你就得离开随荀大夫学医了。”梅长苏摸着妹妹的头,目光和语气都变得柔软起来。 林安一顿,点点头。 “你且随他去,”他的目光转而深沉,“哥哥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便不会死,而且心中也有了为林家洗雪冤情的计较。” 林安回以同样温暖的目光:“嗯,我相信哥哥。” “这半年来辛苦小安了。好了,你明日便要启程,今夜不必再守着我,去好好睡一觉吧。” “对了,”林安转身刚走了几步,忽而想起怀里揣了很久的锦囊,“这是事发前母亲写给父亲的手书,只是我未及赶到梅岭,谢玉就先到了……” “这不是小安的错,”林殊再次抚上林安的小脑袋,“总有一日,我会叫所有污蔑我们的人如数奉还。” 那次一别,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年,不论是医道还是身量,林安都长得飞快,只一年便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荀珍有时感觉自己养了一棵韧劲极强的小树苗,无论布置多严苛的课业,她总能把它化为养分,茁壮成长。 其实林安也有感到力不从心的时候,只是为了研究出能让苏哥哥最后在北境活下来的方法,她只能不遗余力地学习。 前世高考她都没有那么认真过,想想就好笑。 回到琅琊阁时,连蔺晨都有些惊异于她的变化,直调侃小萝卜头长高了。 这次回到琅琊阁,是因为药王谷谷主素天枢带着他新收的义子素玄来拜访时,苏哥哥发现他就是自己的副将卫铮,于是怎么也要跟着卫铮去药王谷在廊州的分舵。 江左十四州便是以廊州为中心的,林安有些敏感地想到。 这厢蔺晨和梅长苏正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最后依然没有结果,只好双双将目光转向了沉思不语的林安。 “小安,卫铮所建的廊州分舵,里面皆是赤焰军旧部,当年他们因为查探援军来路未死实属万幸,他们有些亲人也在军中惨死,我要去联合他们,为洗雪冤情打基础。” “小丫头,廊州那地方潮湿闷热,你哥哥这身子骨本应卧床三年的,这下压缩到一年完事了,去了能撑几天啊?别基础没打好,人先没了,琅琊阁花了这么多本钱把你救回来,你妹妹还挖了心头血给你,你自己不惜命也得想想别人吧!” 苏哥哥听到这话一惊,他并不知道此事,想来是小安让别人故意瞒着他的,于是仍向着小安说:“小安,哥哥把这决定权交给你,你说去我才去。” “那如果我……” “你说不去,我大不了迟几年也会去。”苏哥哥平静地望着林安。 林安:“……那去吧。” 蔺晨:“……长苏你耍赖啊!” 总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原来蔺晨请荀珍回来,就是知道自己劝不住梅长苏,让他跟梅长苏一起去廊州的。 卫铮已经先行一步回廊州了,还把孙修也带过去了,对勤快的孙修很满意的蔺晨对此很是怨念:“什么药王谷啊,不仅挖人朋友,还挖人墙脚……” 而苏哥哥只是说:“有空来廊州玩儿啊。” 蔺晨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说:“你别一副要在廊州落地生根的样子好不好?等我忙完阁中事务,肯定会亲自到那儿把你提回来的,咱俩棋还没分出胜负来呢!” 苏哥哥笑得温润如玉:“行,等着你呢!” “还有,小丫头,不能让你哥哥离了这轮椅,听到没?” 去往廊州的路上,荀珍都放权给林安照顾苏哥哥。 怎么说呢,其实照顾苏哥哥还挺简单的,他本就不是一个要人费心的人,自己会按时吃药吃饭,锻炼身体,只是有时看书看各种消息看得太晚——不,不是“有时”,是“经常”。 于是林安订了个双床的房间,只为监督他睡觉。 他夜里也经常睡不好,经常林安快要睡着的时候,他会突然来一句: “小安,我已经暗中和十三先生取得联系了。” “小安,黎崇老先生已经离开京城,我想总要去拜会他。” “小安,萧选将献王擢升太子,将誉王擢升五珠亲王了。哼,制衡之术他倒是学得透彻!” “哥哥,筹谋是白天的事,休息才是夜晚的事。” 苏哥哥就算什么也不做,脑海中也有不尽的思虑,加上梅岭之魇,致使他夜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样吧,”林安灵光一闪,“我给你唱一首我去西域学到的歌谣好不好?” “嗯,你唱。” “Remember me,tought I h□□e to say goodbye……” 一曲毕,黑暗里只听到苏哥哥轻笑的声音:“看来我们小安这一年,见识真是广博了许多。很好听的曲调,只是不知词为何意?” “如果你记住我,死亡便不是真正的消失,而是我只去了远方。” “很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模糊中苏哥哥像是转了过来,“再唱一遍吧。” 又唱一遍之后,旁边的床畔传来苏哥哥均匀的呼吸声。 苏哥哥,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让我来帮你卸下来,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好。 因为有病人,马车走得十分慢,一个月才到廊州。 也是到了这里,林安才知道,江左十四州因为地域不大并不设知州,而是统归岭南府管辖,廊州是其中一个还算富庶的地区。 因为岭南府管辖不力,遇到灾年饿殍遍地横尸遍野也是常有的情况,何况这里与东瀛只隔着一个海峡,倭寇也常来骚扰,许多百姓索性落草为寇,劫富济贫,久而久之,岭南府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岭南府上一任知府便是殒命廊州,而府内衙役竟不敢如实上报,只说暴病身亡,可见卫铮选此地建分舵还是用了心的。 一来,借着药王谷在岭南的威名与德名,一般的流寇不敢袭击这里;二来,借着廊州贼窝的名头,一般的官员也查不到这里来。 林安心内一片了然,想必苏哥哥也已经明白了。 踏进分舵大堂的那一刻,所有的汉子都激动得不能自已,无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涌了过来,大概有三百人的样子,正是前去查探的先锋小队。 只有两人激动过后迅速平复下来,指挥兵士们重新变得井井有条。 苏哥哥被林安推着慢慢从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走向主位,一边走一边问:“你们两位是谁?” 那两人都留着胡子,年纪有三十上下,听到苏哥哥这一问,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属下甄平(黎纲),原赤焰军中十夫长。” 苏哥哥被林安搀扶着走到了主位上,示意他们起来。 “属下听闻,少帅化名梅长苏,三个月前才与卫将军重逢。不知此番到廊州,可是有什么计划?”黎纲问道。 苏哥哥点点头,眉宇之间隐隐透露出深藏的杀伐果决的气质:“我打算组成另一支‘赤焰军’,以江湖势力在朝堂之上与萧选博弈。 听闻江左十四州是虎狼之穴,若我们能收伏整肃这些不成军的大大小小的山寨为己用,不仅能引天下人瞩目,还有了足以撼动朝廷的江湖势力的基础。只是细节如何,还得让我筹谋一番。” “属下听闻,这江左十四州贼窝山寨虽然多不胜数,势力最大的却还属这廊州城左凌云,人称‘左二爷’的人所建的凌云寨,若是少帅能说服他入伙,必定事半功倍。”甄平道。 “那好,明日便去会会这个‘左二爷’。”苏哥哥捏捏额角振作精神,“我知道,众位弟兄有些有亲人身在赤焰军中,自当年一祸便与他们天人永隔,如同我与父帅一般,对于失去至亲的痛苦与悲愤我实能感同身受,所以我林殊在此立誓,舍了我这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病骨,也要让那些踏着赤焰七万忠魂上位的人一一报偿!” 甄平黎纲瞳孔颤栗,一同单膝下跪抱拳道:“属下愿誓死追随少帅!” 堂下的汉子们也纷纷随之跪倒:“誓死相随!” “大家起来吧,一同出生入死过便都是兄弟了。”梅长苏不由得朗声说,若不是身体剧痛发着虚汗,手里还抱着汤婆子,脸上疼得像要裂开了,他真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快意潇洒,无忧无虑的赤焰军少帅。 遣散了大家,站在人群后面的荀珍才走了过来,对林安说:“廊州我还未来过,所以想去游玩一番,想来我还没给你休息过;你就按照我说的照顾你哥哥,不会出事的。” “是,谢师父。”林安小小地惊喜了一下,忙施礼道。 送师父出去后,林安由黎纲引着推苏哥哥进了卫铮提前安排好的双床房间,旁边还有个内室,被改装成了苏哥哥的书房。 林安四处打量着,心想,原来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便是从这里发迹的,直到苏哥哥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小安,这里是左凌云的详尽资料。哥哥觉得今日不知怎的疲惫得厉害,几乎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请你帮我读一读罢。” 林安接过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左凌云是退役军人,因为不平家乡百姓的悲惨境遇才建了凌云寨收留那些与他志同道合的穷苦百姓,还联合了周边一些较小的山寨,近几年势力是愈发壮大了,暗杀上任知府便是他们的杰作。 她读完了,奇道:“琅琊阁在江左也有眼线,连如此隐秘的事也知道?” “是,那些眼线还是素老谷主帮忙安插的,再加上上任知府殒命于廊州,这件事好查得很。” 林安拿剪子剪了烛花,说:“他最在意廊州百姓,不如从这点切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虽不一定当时就同意,却拉近了我们与他的距离。” “正有此意,”苏哥哥赞许道,“明日小安同我一起去,不止为了推轮椅,还要学着,怎样兵不血刃,化敌为友。” 林安被苏哥哥调侃得窘意上脸,忙喂了他药,将他扶上床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林安被苏哥哥推醒,同他一道出发。 路见一小童和妇人,正在被几个流里流气的人欺负。 那几人一副土匪打扮,扬着手里的刀,恶声说:“少废话,今日再不交保费,管你家那大儿子在哪个山寨落草,都要将你的小儿子带走卖到窑子去!” 在苏哥哥的授意下,甄平黎纲三拳两腿就解决了那些杂碎,跑过去将妇人小童扶到马车上。 那妇人进车,见着天人似的两人,顿时感激涕零,自己跪下就要磕头,被林安和苏哥哥一起扶住了。 “刚才那些是什么人?为何那般欺压你们?”林安问道。 “小人童李氏,几年前避祸带着大小儿子来到廊州城的。”妇人擦擦眼泪,爱怜地替小儿子擦去面上的灰,“那些人是戚风寨的禽兽,连底线也无,专门收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的‘保费’。前些日子听说我大儿子在凌云寨落草,收的保费竟比别人多出七成,您说,这我哪儿交得起啊?便一直在家躲着没出门,可每月初七我得去看大儿子,这不,到了日子,就被他们围堵在路上了!多谢四位替我孤儿寡母赶走恶人!只是这下却不敢再出去了……” “无事,大娘,我们也正要去凌云寨。”苏哥哥摸了摸直勾勾盯着他和林安的孩子头,“不如你跟你娘亲就住到大哥哥家里,大哥哥保护你们不受外人欺负,好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已蒙受过您的恩德了。”妇人眼中闪光,嘴上却客套地推拒着。 她的样子让林安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收压岁钱那欲拒还迎的“虚伪”,于是出了个主意:“不然,你就到我们家里做厨娘,这样你心里总好过一些。” “童陌,快和娘一起谢过恩人。”妇人拉着小男孩儿,又要磕头。 “别别别,我们家里也正缺一个厨娘,”林安想起黎纲早上煲的粥,心绪翻涌,胃里也翻涌,“该是我们谢您才是。” 这厢叫童陌的小男孩儿终于讷讷地说了声“谢谢”,因为他还从没看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两个人,仿佛书里说的降世仙人一般,让他移不开目光。 从前他只见过女孩都是如隔壁家黑瘦黑瘦的二丫和翠花一般,见过男子中顶好看的就是二丫的哥哥了,可是也没有面前的两人十分之一好看…… 妇人见小儿子只小声地说了两个字,有些尴尬地说:“这孩子从小便内向,没怎么见过生人。”然后迅速转移话题,“不知两位恩人叫什么?” 林安:“……” 苏哥哥:“……” 就这样被拉着聊了半个时辰的家长里短后,外面终于传来甄平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公子,小姐,到了。” 估计是甄平也受不了了吧,林安和苏哥哥交换了个同情的眼神。 一路上小男孩儿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寨门口,自家娘亲先于两位恩人先下车不说,还把他也拽了下去。 这头“两位恩人”倒没在意此事,反正轮椅还没拿下来,让他们先下也好。 如今苏哥哥要自己走路还是不可能,他仅仅站一会儿也需忍受好似粉身碎骨的痛苦,说太多的话脸部也受不了,因为骨头要三年才长好,而苏哥哥只勉强养了一年。 因此他们走得比童李氏慢好多,待到那有些敦实的年轻汉子面前时,妇人已将他们的“事迹”叙说一半了。 “就是这样,是这四位救了我跟你弟弟。” “原来如此,在下童路,谢过各位大恩了。”汉子单膝跪地,一派豪气,“听闻诸位是来找大当家的,便让童路为诸位引见吧!” “多谢。”黎纲甄平交换了惊喜的眼神,也抱拳回礼道。 林安又抽风地想,苏哥哥果然是开了金手指的人,路上随便救了对母子,便是日后堪当大任的童路的母亲——难不成,这也是他算准了的?毕竟这些信息,琅琊阁的人稍微一查就能知道了。 她不禁低头看面前的人,只见他偶然侧过来的脸庞眉宇之间也有惊异之色,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将心思转到童路将童家母子安顿好后自豪的凌云寨介绍上,她环顾四周,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 这儿哪是山寨啊,高门大院,景致错落有致,这是大户啊…… 童路见她这副神情,更加骄傲了:“许多第一次到访的客人都是梅小姐这样的惊叹呢。” 林安赶紧合上了嘴巴,她觉得自己的神情应该就跟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差不多,对不住,她给苏哥哥丢人了。 一路上一直有人和童路打招呼,每个人都和气蔼蔼地笑着,一点儿也没有林安想象中关于土匪的一丝凶神恶煞,反而刚刚欺负林家母子的才是真正的土匪一样。 经过演武场,林安更觉得,一定是她的打开方式错了,否则怎么会有被整肃得如同一支军队一般的原名“土匪”的生物? 而苏哥哥只称谓一句:“看来左二爷还是保留着军中习性,现在在下知道为何凌云寨人有‘军匪’之称了。” 童路再次自豪地点点头,对演武场上领头的三十多岁的瘸腿男子挥挥手,那人就吩咐众人自己练着,走了出来。 “这几位是?”汉子身着甲胄,若不是瘸了一条腿,走路便可以称得上是虎虎生风了,他首先与童路打了招呼,才转向梅长苏一行人疑问道。 “这位是梅长苏公子,身后是他的妹妹梅长安小姐和两位侍从,是来拜访您的,来的路上解救了我母亲。”童路抱拳,“感念大恩,我便带他们来引见您。 梅公子,这便是我家大当家,左凌云兄长了。” 左凌云打量着面前的抱着汤婆子的年轻病弱书生,对他站起施礼后,正因为他走路带起的风呛到而咳嗽的梅长苏,心里有些纳罕,忌惮凌云寨势力来找他的人多不胜数,却从未有过如此孱弱之人,有点轻蔑:“这才入秋的时节,公子便已用上汤婆子了?” “一年多前大病一场,从此便特别怕冷了。”苏哥哥应对如常,这样问他的人已不是第一个了。 “不知来找我有何贵干?” “在下是来助你铲除戚风寨的,如此,寨主还要在这里同我商议完整的计谋吗?”他眸光如鹰隼。 左凌云被这目光震了一震,立刻抬手引他进了凌云寨的聚义堂。 “戚风寨声势虽不如我凌云,在廊州扎根时间却已很久了,他们欺软怕硬,毫无底线,不知此番公子有何妙计助我铲除这帮宵小?” 梅长苏道:“方才来的路上已收拾过戚风寨的人,依在下看来这些人并不难铲除,只左二爷手下之人也可以做到踏平此寨;只是他们泯灭人性,难以收伏为己用,而我从前恰好跟随赤焰军主帅学过一些铁血手段可派上用场,此番来拜访左二爷,正是寻求合作的。” “赤焰军主帅?”左凌云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林燮林将军?” 梅长苏微微颔首。 “那你又是何人?”左凌云向面前的病弱书生投入锐利的视线,想要看穿此人,“当年军中无人不仰慕林帅!可却从未听说过,林帅身边有你这样病弱且深谋的军师!” “看来在下今日是来对了。”梅长苏屈拳掩住两声咳,“左二爷的确是性情中人,哪怕全天下人都被蒙在鼓里,您也还尊称家父一声‘林帅’。” “你,是林帅之子林殊?”左凌云激动地扶着梅长苏瘦削的肩膀,“你还活着!” “等等,你有何凭证?”一旁的童路比左凌云稍冷静些,“毕竟我们都未见过林殊。” 梅长苏使个眼色,黎纲就掏出了怀里的东西递给了左凌云。 “这、这是赤焰军手环!”左凌云仔细辨认着,“上面是赤焰军旗独有的火纹!” 童路还想说些什么,被左凌云回道:“当年我有个一同参军的同乡在赤焰军里做到了百夫长,他也配了这手环,不会错的!他就是林殊!” “本不欲再提此名,只是梅岭之冤,我自己力有不逮……我知道自己有不择手段之疑,还请左二爷……” “哎!”左凌云止住他的话头,“看你身体变得如此孱弱,就可以想见梅岭那场祸事有多么壮烈了。想当年我母亲因为无力应付官府的苛捐杂役而自尽,你想要报仇的心我多少是理解一点的!况且你又说帮我铲除戚风寨,说罢,你想要我左二做什么?只要我左凌云能做到,保管都替你做了!” “多谢凌云大哥!”梅长苏感激地回礼,“其实我是来寻求合作的,不过不仅为铲除戚风寨,还为在这江左十四州建立自己的江湖势力而来。” “这有何难?”左凌云喝一大口茶,“待铲除戚风寨,你便是我凌云寨的大当家了!” 梅长苏刚要推辞,左凌云道:“实不相瞒,我虽然当了几年兵,知道怎样训教兵士,却对那些兵法阵法一窍不通,所以即使戚风寨肆意横行我也只能干瞪眼,这些年就是打它不下!你若将它攻下,不仅仅是我凌云寨的恩人,也是整个江左的大恩人了!我便是将这山寨这廊州城,整个送你又有何妨?” “多谢大哥!”梅长苏胸中激荡。 “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认下你这二弟了。”左凌云往刚搬来的炭盆里加了一块炭,“大哥愚笨,二弟且教教我,如何拿下戚风寨?” “可有地形图?” “有。”左凌云喝了一声,便有人呈了上来。 看到地形图的时候,林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根据多年电视剧剧情的浸淫和高中时学过的地理来看,这戚风寨所在之地奇峰险要,易守难攻,适宜最寻常也是最好用的烧粮仓计策。 这时梅长苏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她,便笑道:“大哥,童路方才与你介绍过,这是我的胞妹林安,现在随我唤作梅长安的,虽然年纪小而十分聪颖,刚看她的神情,似乎又想出什么鬼精灵的点子来了,不妨听听看。” 林安瞥了左凌云那十分认真“求教”的样子,深深地感觉被自家哥哥坑了…… “好吧……其实我是这样想的,可以直接探到对方粮草屯放地点,然后烧了就行。” “诚然,若是两军对战攻坚,此法可行。”梅长苏勾起嘴角,“但据我所知,戚风寨的老窝并不在廊州,而在相邻的泉州,此间相去几十里,凌云若是主动攻打,没有足够的补给支撑之后戚风寨的顽强抵抗。要不小安再想想?” “那……就只能打快速战了?” “聪明,就是快速战。”苏哥哥拊掌道,“不过是对小安的方法加以完善,我们不守株待兔,而是主动出击。黎纲,将我们在路上捉的那两人带来。” 是夜,甄平黎纲带领先头小队一共五人,从云顶山山阴的悬崖崖底的隐秘洞口进入,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戚风寨粮仓,放了一把火。 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潜入寨主房间将其绞杀。 完成这一切引起众人慌乱时,一支一百人的队伍从戚风寨的后方从天而降,训练有素威严赫赫,很快将所有人擒拿。 整个过程几乎没费一兵一卒,而且简单高效。 这些人被押下山的时候还不知道全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还在等着那个早已被烧黑的大当家来统领他们奋起反抗。 他们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酒气,身上也或多或少地被灼到衣服或皮肉,混合起来的气味连梅长苏闻到都忍不住皱眉,更别提。 左凌云:“这些人怎么处理?” “如果心存善念的就留下,死不悔改的就扭送官府,当我们送李知源一个见面礼了。”李知源是岭南知府的名字。 之前的凌风寨二百多人,这次扫平戚风寨,留下的也有两百人,加上赤焰军旧部三百,一共将近八百人,竟都是苏哥哥的手下了。 之后的三个月,苏哥哥与左凌云势如破竹,一下子收伏了十几个江左大大小小的山寨,手下能用的人一下子增加到了将近两千人。 这下苏哥哥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药王谷独立出来了。 他们议事的地方也从分舵大堂变成原来的凌风寨聚义厅。 荀珍表面上不说,其实是为了林安,为了研究江左流行的湿热之症——那天他所说的新奇就是这个——也在寨里住了下来。 这天,林安刚从荀珍那里学完回来,便被甄平带到聚义厅。 聚义厅里有许多人,大部分都是那些大小山寨的头领,也有她的熟人,比如三个月里刚认识的卫铮,比如早就认识且在同一处就是不容易见到面的孙修,她跟他们俩还打了个招呼。 这时坐在厅上主位的苏哥哥冲她招手,她便自觉地跑过去站在他旁边。 这时坐在右下的左凌云清清嗓子,厅内安静下来,议事开始。 “堂下各位皆是江左英杰,能与诸位同谋大事,实感荣幸之至。”苏哥哥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现如今,皇帝昏庸无能,只专弄权制衡之术;官员沆瀣一气,蝇营狗苟,无所作为;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致使整个大梁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相信大家颇有所感,所以揭竿而起,力所能及地劫富济贫——相信各位也想过,这样的力量对于扶起大梁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且只是治标不治本,所以选择了与凌风寨结成同盟,处江湖以正庙堂;所以选择晚辈来拿起这把剑,来为大梁劈开一个清明盛世! 故晚辈在此立誓,十载江左焕新颜,此生大梁焕新天!” 堂下的人都鼓起掌来,林安也不例外,他们这三个月里私下都与这个苍白的少年接触过,知他才智非凡,也许大梁的新气数就系在他身上也说不定。 林安也不由地鼓掌,而且热泪盈眶。 “长苏,那我们这个帮派,到底叫什么呢?”左凌云问道。 “匡扶大梁,江左为盟,不如叫‘江左盟’如何?”苏哥哥看向堂下众人。 “江左盟!江左盟!”汉子们都欢呼着,一时间震耳欲聋,林安很是喜欢这个氛围,当年的赤焰军,也应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