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很难想象小孩子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成熟的三观也很难知道发展中的孩童现在究竟掌握了多少的‘常识’。 就如龟甲贞宗以为自己的小主人还不了解‘死亡’的含义,但其实白泽善弥清楚得很。 他知道龟甲贞宗告诉自己的只是虚辞,他知道鸣狐已经死去了。 死亡,就是永远地消失在世上。 精神抑或是信念可能还是会传达给其他人,但作为‘个体’而言的存在却是真的消逝了。 鸣狐为什么死了? 明明是简单的任务,怎么会突然……? 这类问题,白泽善弥却从未想过。 因为即便追究出了真相,也没有任何意义。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因为旁人对它的解读而发生任何变化。 他只觉得很难过,莫大的悲伤要把他吞噬了一样难过。 但白泽善弥不想让他们也像他一样难过,所以他把情绪压在心中直至回到现世。 父亲和母亲都不在的日子,装作他们在家一样没有去到本丸而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雾蒙蒙的夜空里落下晶莹的雨滴。 —卍— 再次回到本丸时,白泽善弥依然是那个每天都很开心的孩子。 在大树下乘着微风荡秋千,在池塘边看红白锦鲤肥嘟嘟的身躯游来游去,又在厨房开发试验新的作品。 充实又愉快的休闲时光没有因为鸣狐的死而停止。 无忧无虑的少年与相安无事的付丧神,三个谎言编织起的平静。 虽然不是像玻璃一样易碎的关系,却也让一些不好的东西生根发芽了。 —卍—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好孩子的。 —卍— 毋庸置疑,乱藤四郎很喜欢现在的审神者。 虽然由乱藤四郎这样少年外表的付丧神说出来感觉很奇妙,但是他觉得白泽善弥很可爱也很乖巧,做菜也非常好吃,能到这个本丸可真幸运。 基本没有什么规矩,大家都生活得十分自由。空闲的时间可以随意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能和年幼的主公一起玩安全的游戏。 兄弟们不算多却也不孤单,这不是最棒了吗? 如果鸣狐小叔叔没有突然碎刀的话。 —卍— 一个人的死改变了乱藤四郎很多。 “乱乱,该梳头了。” 白泽善弥停下手中的动作,提醒有些魂不守舍的乱藤四郎。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面前分别放了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偶。女孩穿着精致可爱的洋服,男孩则穿着大正风的学生制服。乱藤四郎‘照顾’的是女孩子,按照正常流程来说这时应该对她进行完善的保养然后重新换一套打扮。 一直以来乱藤四郎也很热衷于这个流程,每当给女孩子换衣服的时候他都兴奋得不行,比他自己换上这衣服还要高兴许多。 毕竟是鸣狐死后第一次轮到乱藤四郎近侍,还没能从冲击中恢复过来以最好的面貌待在白泽善弥身边,也是情有可原的。 “啊,嗯……我知道了。” 与人偶的样貌有些相似的乱藤四郎心不在焉地拿起梳子,随手往女孩的脑袋上一梳。毫无意外地遇到了打结的头发,他怎么使劲都很难继续往下梳理。 动作和表情都变得烦躁甚至有些狰狞。 到底不是真正的柔弱少年,乱藤四郎一用上真正的力气很容易就疏通了这个结。但是因为太过用力,不但扯下了几根金色的发丝还因受到下一个发结的阻碍,不小心将梳子给弹了出去。 “嗒” 梳子掉在了榻榻米上。 “啊、对不起……” 他手忙脚乱地要去把木梳捡起来,却又意外将人偶摔到了地上。先捡木梳还是先捡人偶的优先级判定让乱藤四郎一瞬间凝滞了,白泽善弥见状把离自己较近的梳子拿起放在桌上。 “不要急,慢慢来嘛。” 把女孩人偶捧起放在桌上,重新拿住梳子的乱藤四郎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阴云密布。他的右手紧紧地捏住梳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木梳捏断的力道十分可怕,也完全没有要给女孩人偶梳头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在散发自己的负面情绪。 “……” 白泽善弥一点也没有询问的意思,只是沉默着装点摆弄自己的男孩人偶。 新的制服、新的妆面、新的眼球、新的发型……等所有的部件都组装好,男孩人偶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他对自己搭配出的男孩人偶十分喜欢,不经意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份喜悦并没有感染到对面的乱藤四郎。 —卍— 鸣狐自杀的打击和伤痛感染了本丸的每一个付丧神,尤其是乱藤四郎。 在其他人差不多都读懂鸣狐此举的含义而或尊敬或惋惜或无法理解时,只有乱藤四郎还停留在前一个阶段无法脱离出来。 不将这件事直接告知白泽善弥是大家的约定,乱藤四郎当然不是不能理解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没法接受而已,只是无法容忍而已。 没法接受将小叔叔的死亡隐瞒下去的做法。 无法容忍一无所知地快乐着的白泽善弥。 正是心中知道大家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做法,乱藤四郎才更加对自己的主公——白泽善弥感到愤懑。无知不也是一种罪吗?乱藤四郎为自己找着借口。 他知道这是扭曲的迁怒,但是却无法停止。 尤其是在轮替到近侍之后。 「为什么不问?」 「为什么连‘你怎么了’这种问题都不问?」 「为什么连‘鸣狐到底去做什么了’这种质疑都没有!」 仅剩的理智让乱藤四郎没有把这些近乎质问的疑问大叫出来,只是从头到尾都阴沉着脸,对任何以前热衷的活动都失了兴趣。 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去做。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和暴雨天很相配的阴郁的少女。被整个天空的气氛所感染,本就不好的心情变得越来越低落并且开始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极的问题。 心中想要令人烦躁的暴雨快点停止却又不想看见刺眼的阳光,最后还是沉沦在阴暗的影子中。 —卍— 一天即将结束,到了白泽善弥该就寝的时候了。 他穿着星星图案的睡衣,站在房间的门口看着一整天都在隐忍着怨怼的乱藤四郎。 “乱乱。” 白泽善弥叫着乱藤四郎的昵称,后者却连眼皮都没抬。显而易见的抗拒终于让仿佛没有察觉到异样一直自顾自玩耍的白泽善弥表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他当然不是毫无知觉的人偶。 这么昭然若揭的情绪,白泽善弥作为正常的人类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呢。 乱藤四郎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像利箭一般穿刺了年幼的审神者,在这样为鸣狐的死而悲痛的人面前,他要怎么做才能既顺着龟甲贞宗的意思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又不对乱藤四郎造成创伤呢。 答案是不知道。 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白泽善弥只能专注于眼前的游戏,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 可这样做果然还是太悲伤了。 “对不起,明明乱乱已经那么痛苦了,还让乱乱陪善弥一起玩。”白泽善弥也低下头,流露出了他真实的情感,“看到乱乱那么难过,善弥没办法再装作不知道小叔叔已经死去,没办法让你们放心了……对不起。” “原来,已经知道了……” 乱藤四郎有些惊讶,他总算将无焦距的视线集中到了眼前的男孩身上。 “嗯,但是大家都不想让善弥知道,所以善弥就。”白泽善弥说着哭泣了起来,然后一边抽泣着一边道歉,“对不起……呜、唔……” 像是被人责备过的孩子一样。 往下滴着眼泪的主公,乱藤四郎所不平的事情现在公平了,可是他只觉得比起之前还要难受一千倍。 「为什么啊……这种只有我一个人在苛求的氛围……」 「这种、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是坏人的感觉!」 “不要哭了!”乱藤四郎喊道,“不要……再哭了。大家都没错,主公也没有错,是我自己不好,是我……” 「是我,是丑陋的我、肮脏的我、腐烂的我。」 “求求你,不要再哭了……” 「不要再让我觉得自己居然是这么卑劣的……」 “忘了今天,忘记今天好不好,再假装我还是那个可爱的乱藤四郎……还是我自己。” 哭泣的白泽善弥擦干了眼泪红肿着双眼,看着反而伏在地上悲泣的乱藤四郎,泪意出奇地消失了,留在心里的只有酸涩和怜惜。 白泽善弥也跪在地上抱住了乱藤四郎瘦弱的身躯,本就是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因鸣狐的事情仿佛更加消瘦了许多。 “善弥、会忘记的,乱乱也忘记吧,等到明天,一切都过去了。” 同样悲苦的两人就这样待了很久,忘记那些痛入骨髓的事情,在对方的体温中释放压抑的洪水,汲取继续生存下去的温度。 等到颤抖的人终于恢复平稳后,男孩按照以往的流程合上拉门直到留出一个脸庞的距离。 他勉强扯出平时的笑容面对值夜的付丧神,送出最好的祝福。 “晚安。” —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