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又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期间君明摩耶子的学习遭遇瓶颈,自学怎么也无法继续下去。 没有人告诉她问题出在哪里,没有人纠正她错误的理解。 君明摩耶子研究了几日仍旧原地踏步之后有些自暴自弃了,她将搬来的书籍都堆放在衣橱的下面。橱门一拉上,这个房间中摆放的还是那些君明摩耶子喜欢看的话本和一些涂涂画画的纸张。 仿佛那些陈旧的课本从未出现过一般,君明摩耶子的生活又回到了每天看看风景读读小说,腻味的时候再创作些写着玩的作品。 刻意忽略掉未来可能出现的‘灾难’,现在的日子倒是真的是君明摩耶子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是无论忘记的有多干净,‘灾难’总是不以摩耶子的主观意志而转移的。 它还是降临了。 —卍— “就是这样哦。那么口信吾已经传达到了,后会有期。” 狐之助挥了挥前爪消失了,留下的是还在震惊状态中的君明摩耶子。 —卍— 突然间出现,突然间告诉她从父亲那里捎来了给她的口信,突然间通知她本丸为适应管理需要新增的功能。 可以把本丸内的审神者强制唤回现世的功能。 这下子避难所是真的崩塌了。 —卍— 父亲的口信里反反复复讲述了一个内容:让君明摩耶子做好准备,过一阵他们要去贺茂本家拜访。 虽然是件君明摩耶子极为讨厌的事情,但是比起那个新增设的功能来说显得不值一提。 「怎么会这样呢?」 君明摩耶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 前因后果狐之助已经传达地十分清晰了,因为阴阳师家族和时之政府签订了一系列的条约,现在百分之六七十的阴阳师及其后备子弟都成为了审神者。 虽然时之政府也推出了不同档次的工作时间合同,可是有部分人员将长时间处于无法联系的状态是事实。为了改善这样的情况,时之政府特别允许了让狐之助成为传话的人员,并且允许在每一家的极少数上位者手中持有‘紧急召回’的能力。 这下子双方都得到了好处,大家和睦地把所有事情都敲定。 没人问过君明摩耶子是怎么想的。 被冠以‘君明’的姓氏,时之政府自然默认了她会听从自家家主的决定。而君明氏的家主……怎么可能会关心她的心情。 事情既然定下了,以君明摩耶子的能力和身份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避难所崩塌,学习进度停滞不前。 这两件事情几乎把君明摩耶子压垮了,狠狠地粉碎了她心中新生的、仅存的期盼。她又变回了以前的君明摩耶子,因为她知道母亲不可能放着这样的权力而不去使用。 即使这项功能并未落在她手中,但在必要时母亲一定会前去向拥有这项能力的上位者请求使用。 比如联姻。 母亲的确没有阻碍君明摩耶子去本丸躲着,反正有办法把她揪出来,躲在本丸和待在现世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卍— 期间唯一的好事大约就是今剑的一个月禁闭已经结束了,然而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君明摩耶子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而今剑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摩耶子。 首先是石切丸,今剑先去向唯二的三条刀派的另一人道歉。 “既然惩罚你已经受过,那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只是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好吗?就算再怎么想念前主,我们现在的主人却不是他们。如果真的十分想再去看看,一定要先告诉主公……或者我来帮你处理也没关系。” “……嗯。” 自从这一趟外出回来后,今剑就变得成熟了许多。 自我的行为变少了,为其他人的心情着想的时候变多了,开怀的大笑也变少了。 今剑不知道这样的转变对他而言究竟算好还是算坏,只不过就算这是极其糟糕的变化……反正也已经回不去了。 当初在禁闭室里拒绝了主公的邀请,今剑认为现在主公一定不太想见到他。 所以也就没有着急去见主公。 但是禁闭结束的事情还是得由他本人亲自去告知君明摩耶子才行,并且今剑确实有些在意现在君明摩耶子怎么样了、需要压切长谷部陪同的大会是否顺利等等。 好像比谁都关心君明摩耶子的近况。 —卍— “今剑殿下?”一期一振的表情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啊,禁闭已经结束了是吗?” “嗯,好久没见到过你了呢。” 算一算,大约是有几个月未曾见过。毕竟今剑几乎一回本丸就被关了起来,除了压切长谷部、陆奥守吉行等人外,还真的没来得及和其他人打招呼。 “今剑殿下现在是休息时间吗?” “嗯……不过我现在要去找主公说话。” 听闻这句话,一期一振有些担心地问道:“没问题吗?主公和长谷部殿下都不允许有人靠近主公的房间,今剑殿下要小心一些。” “没关系,主公允许我自由行动。” “主公允许的吗?竟然……” 一期一振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惊讶,毕竟有谁能想到那般不愿意和他们接触的主公居然会允许一个‘叛逃’被送回的付丧神接近她。 “我也不明白主公为什么会下这个决定,可能和……有关吧。” 最关键的地方今剑却有些轻声地带过了,虽然知道不应该深入追问他人的隐私,但一期一振还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什么?” 停顿了几秒,今剑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我在外面因为灵力流失而奄奄一息的时候遇到了……和主公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的人。” 与君明梵相遇后的故事,今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一期一振。 —卍— 世界上真的存在轮回转世吗? 考虑到他们付丧神自身的存在,好像前世今生也不是什么绝无可能的事情了。 君明梵与君明摩耶子之间是否真的是转世关系一期一振无从探寻,不过可以肯定是她们之间一定有一种联系,使得君明摩耶子对今剑产生了移情作用。 听今剑说主公曾在他被禁闭时役使纸式神去寻找过他,一期一振更加确定主公对今剑有着特殊的情结。 羡慕吗?大概有一点吧。 —卍— 今剑敲门进入外间的时候,君明摩耶子正在画画。 直到今剑的声音传进了君明摩耶子的耳内,她才想起这号人物。也不过是十几天的事情,但是大会的开启、学习的停滞、梦想的崩塌……一件件事情让她一时之间把今剑给忘了。 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没有频繁地做梦,也就一直没有契机让君明摩耶子再想起他。 “集会……顺利吗?” “……还行。”君明摩耶子这会儿也没什么力气再去讥他,抬起视线单刀直入地问,“你现在,能当我的临时式神了吗。” “……”这一次今剑又陷入了异样的沉默当中,他的反应已经十足地体现出了他的回答。 君明摩耶子这回却没有上次被拒绝时那么剧烈地质问,她只轻轻地问了声“为什么”像是秋天的枯叶掉落在地面上的回响,干枯脆弱得微微用力便会将它捏碎,几乎完全失去了‘生’的气息。 “因为……我……” 今剑的神情变得和君明摩耶子一般晦暗,却十分平静。他无意识地抓住自己心脏处的衣服,手曲成拳,将衣服紧紧地攥在手心。 本该极为羞愤的君明摩耶子看到今剑这样的动作反倒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觉得很奇怪。明明被拒绝的是她,为什么今剑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真奇怪。 上次也是这样,今剑的姿态总能让君明摩耶子产生一种自己在胁迫他的错觉。加害者与被害者的错位让她感到不太舒服——虽然今剑并非刻意为之。 不过君明摩耶子到底还是因为今剑而再一次有了剧烈的情绪起伏,即使只是一瞬间的强劲鼓动,也是其他人不会拥有的‘特殊待遇’。 “……什么?” —卍— ‘因为,我可能有暗堕倾向了。’ —卍— 暗堕这个词,君明摩耶子其实时不时就有在嘟哝。但是她真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要暗堕了,而这个人选还偏偏是今剑。 偏偏是今剑。 为什么是今剑。 “你……!” 下意识地,君明摩耶子认为这是他回到本丸后的心理落差所引发的。 她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纠葛的表情,似乎是不愿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差劲到这种地步,君明摩耶子张着因惊愕而开启的口腔,然后颤动着难以吐出词句。 最终,君明摩耶子放弃了询问他的感受。 毕竟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暗堕的进程并不会因为简单的几句话而轻易地倒转。 但摩耶子不问,不代表今剑自己不会说。 独自流浪了许久的今剑既学会了保持沉默,也学会了自言自语。 “做错了事情就要被惩罚……身为以消灭溯行军为使命的刀剑,做出这样的事情绝对是错误的。真正的‘记忆’也好,找不到回去的路也好,心中‘某种东西’不可遏制的生长也好……全部都是,我应得的惩罚。” “不可以,不可以让我成为式神,就算是临时的也不行……暗堕会蔓延,会让主公陷入危险。” 说到后面,今剑从平稳的叙述转变成了仿佛是在害怕着、恐惧着什么一样的表现。 “暗堕有这么可怕……吗?” 从没有这种体验的君明摩耶子不禁询问道。 她不常见人并且自己就很脆弱,所以几乎见不到别人如此脆弱、神经质的一面。况且像他们付丧神平时都在外面战斗,虽然君明摩耶子平时没有关注付丧神的生活,但这种最基础的任务时之政府一开始就说得十分清楚。 即便没有亲眼看到,‘战斗’这个词总能让人想象到一些场景。 更何况他们出阵的次数十分频繁,在轮班制的前提下,每人每月也起码会出阵数次。连那种事情都能轻易搞定,还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今剑如此畏惧? “不是的!”今剑突然大声地辩解,“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主公你也会……”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害怕你也会死去’,却戛然而止。 君明摩耶子以为这是在避讳‘死’这个词,但今剑却知道不是这样。他的面孔朝下,所以君明摩耶子不能看清他的表情,看不到定格在他脸上的疑惑。 「‘也’……是什么意思?」 「还有谁……有谁死去了吗?」 这当然不是指义经公。 好像在他成为付丧神之后也经历过‘主人死去’,但是无论今剑怎么想、怎么在回忆里搜索都找不出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悲剧。 君明摩耶子现在好好的在他面前,君明梵他也确定那时候是平安逃了出去。 「到底是谁……?」 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担心我?” 一瞬间君明摩耶子又下意识地想冷笑出声,不过她忍住了。因为是今剑,所以她有那么一些些相信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过马上君明摩耶子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式神的暗堕会影响到阴阳师,那这个本丸内的所有付丧神都有危险……没错吧。” “……嗯。”今剑微微地点了点头,语气相当晦涩,“虽然不知道具体会有多大的影响,但如果没有防御的手段一定会……所以一定、一定要小心,能够不契约的话就不要契约我们。就算真的契约了某个付丧神,也尽量不要持续太久。” 从付丧神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在伤口上使劲挤压。 虽然有些惊讶今剑居然会有这么对同伴不利的建议,但君明摩耶子听取的重点却令今剑感到窘迫。 “你是在建议我解除和压切长谷部的契约吗?” “我不是……” 开口便是反对,然而仔细想想今剑的那段话不正是这个意思吗?现在君明摩耶子的临时式神只有压切长谷部一个人,而且按照她的性格几乎也不太可能再契约第二个。 从这个角度思考,今剑岂不是因为自己不好过所以也不想让其他人好过。 显然君明摩耶子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显然今剑也听出了话中之意。 “……嗯,没错。我认为主公和长谷部解除契约比较好。” 这是阖上双目的今剑,最终下定决心吐露出的话语。 “……让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今剑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发言不大合体,一听摩耶子的遣退便顺势走了。正如他需要好好回忆那个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今剑认为摩耶子也理当慎重思考自己的‘谏言’。 不过少年付丧神的主公暂时是没这个心情想这个了。 —卍— 在君明摩耶子的浅薄的印象中,今剑是个怎样的刀剑付丧神呢? 任性的、自我主义的。 散漫的、不耐寂寞的。 撇去梦里的那些虚假的回忆,大概也就是这些与褒义完全搭不上边的形容词,因为那次逃脱的事件就是给君明摩耶子带来了如此深刻的感受。 「真是奇怪。」 比起她这个几近于挂名的‘主公’,难道不应该和同僚们更加亲近吗?即便和压切长谷部的关系岌岌可危,今剑也不像是会突然担心摩耶子生命安全的那类付丧神。 曾经对少年付丧神产生过如同云雾一般飘渺的希望的君明摩耶子,现在又从少年付丧神的言行中得知了一件事——「这都是……这都是、这都是‘她’的痕迹。」 难言的嫉妒在摩耶子的心中燃烧了起来。 曾经熄灭过的火焰再次被点燃,不甘、痛苦、愤怒、焦躁的柴火源源不断地被添加进这个空虚的炉子里,开始了扭曲至极的盛宴。 「真热啊。」 君明摩耶子想着,打开了内间唯一的窗户。 微风从窗外流进,路过摩耶子的脸颊留下了些微的凉爽。然而这难得的冷意并没能让她感到宽慰,隐埋在皮肤之下的烈焰反倒更加旺盛了。 吹来的风儿越是带着冰冷的温度,君明摩耶子就越是能感受到从心中升起的灼热,熊熊的势头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卍— 被‘负面’所包裹着的感觉,对君明摩耶子而言算是一种常态。 只不过这次难得的、非常难得地集中爆发了出来……但不管火燃烧得多么旺盛,也只是‘不完全燃烧’而已,最终产生的只有比烈火更虚幻、比烈火更无处不在的‘毒’。 爆发的后果君明摩耶子不会让他人来承担,也并不会有人好心地帮她承担。在家中时她早就明白了这件事情,轻易将暴躁、怨恨这些情绪表现出来最后吃下苦果的总是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一个人解决吧。 憋在心里也好,在无人的时候狰狞地撕扯被褥也好,在黑暗的角落处理好这些情绪就行了。然后等待下一个负面的高峰,再重复同样的过程。 君明摩耶子的身体里、她的每一个细胞里都囤积着‘毒素’,什么时候倒下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使嫉妒到快要精神失常,君明摩耶子也不会真正地做些什么。让自己变得更好或是强行把今剑抢来当自己的式神……她都不会做。 君明摩耶子从小就被拿去与同龄人或是年长几岁的孩子作比较,直至现在也是一样,不过基本都是作为反面实例告诫后继者罢了。她连那些人中的庸才都比不过,要怎么才能打败几百年前的精英? 这是不可能的。 现状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她的‘毒’越来越多之外。 情感汹涌爆发过后,留下了平静而绝望的干涸与铺天盖地的疲惫。 —卍— 更换陪侍人员这件事情,君明摩耶子并不打算听取今剑的建议。 这不是因为对今剑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情绪而赌气,她是思考过后认为完全没有把压切长谷部换下去的必要。 先不说这样做反而会让压切长谷部产生一些麻烦的念头,即便是想更换,在这本丸内也没有君明摩耶子比较熟悉的付丧神可以顶上。 本来大约能够胜任的一期一振又发生了之前的那件事情,根本没有后备人员供摩耶子选择。 「真是太可笑了。」 她成为审神者的时日也不能说短了,竟然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君明摩耶子躺在被褥里,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的纹路。 精神上的过度消耗让她很快就感到了困倦,迷迷蒙蒙中还想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就是……’ 毕竟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价值的,丑陋的人。 —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