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木姜受罚后,谢三郎这折腾的性子便收敛了几分,但没过几天,谢三郎听到百香楼里要办个诗词大会,所有的姑娘要以舞会友,以文会友时就有些坐不住了,急的像热锅的蚂蚁。 簪子早就送了去,西西说喜欢,但又借说自己太忙,便没和谢三郎相约月下。 可怜谢三郎一人坐在屋里,哀哀婉婉,患得患失,每每看到木姜有话要说,踌躇间又叹一口气,像霜打的茄子。 木姜看的心烦,问:“有什么事就说吧,一直皱着张脸,人看着心里也不利索。” 谢三郎扭捏了会儿,问:“木姜,你想出去玩么?” “去哪?” “百香楼,听说那有诗词大会,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他眼睛一眨一眨,颇有些像蹲在百香楼外边讨食的小狗。 木姜上上下下打量谢三郎一番,当然知道嘴巴里吐不出半句诗的他打的个什么主意,还没出口说话呢,谢三郎就摇着她的袖子:“好不好嘛,就去看看,我保证不惹事。” 吃软不吃硬,谢三郎将她拿捏的死死地。 百香楼前果然热闹的很,前面新搭了一个戏台子,厚红的毯子铺在上面,只肖几个模样长得翘的姑娘捂着嘴站在那笑,人便落坐了一半。 木姜看在眼里,暗叹果然热闹,小倌楼没有牌匾,立在百花楼后面,每日冷清的很,就算是做什么热闹的活动,也是船底下放鞭炮,闷着热闹。百香楼却不同,文人雅士,簪缨世族互相寒暄,期间姑娘们鼓瑟吹笙,飘摇起舞,花瓣翩飞间,可谓人间仙境。 谢三郎招了招木姜,坐了个隐蔽位置,木姜坐在他身边,只见他合着掌贴着木姜的耳朵:“看到西西没?” 木姜寻了一圈,“没见着人,她今天来么?” “怎么会不来,她原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是这些俗物可比的!” 话语间无不透露出一种骄傲,这样难怪,爱屋及乌,喜欢的人肯定那都是好的! 千呼万唤始出来,在一片桃红色的花雨之中,范西西穿着白纱浮绣牡丹的裙子袅袅婷婷的走来,低眉垂眼间风流暗写,一瞥一笑勾人心神具往。 见众人一副恶狗见了肉的模样,谢三郎没个好气儿,闷声道:“切,这些肤浅的男人!” 木姜真想问,你不肤浅?范西西要是不漂亮,你会和她惺惺相惜?但想了想,大概谢三郎与旁人不同,他更注重内涵,想罢,莞尔一笑。 谢三郎剜了她一眼:“笑什么?” “三爷的醋味太重了!” 谢三郎昂了昂脑袋,鼻孔朝天:“哼,这世人爱她只爱她这张美女皮,我不一样,她的外在,内涵我都爱,他们对西西只是浅浅涉足,而我却是泥潭深陷。” 木姜忍不住,问:“三郎也爱她的缺点么?” 谢三郎一愣,他只沉浸在西西的才情,西西的柔美,哪里想到了这些,此时木姜一说,他张着嘴问:“什么缺点?” “比如西西姑娘趁人没在的时候悄悄地挖鼻屎,睡觉的时候打呼噜磨牙,甚至还喜欢吃皮蛋、活珠子。” 谢三郎捂着嘴犯恶心,皱着眉头:“你怎么会想到这些东西,恶心死了。” 木姜道:“这些东西固然恶心,可谁不会做?三爷喜欢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优点,这是在有距离的情况下,等这距离慢慢缩短了,你会看到她无数的缺点,倒时候西西姑娘在你心里的形象不就毁了,那你还喜欢她么?” 谢三郎犟嘴:“西西不会这样的。” “那三郎都没有什么恶习么?” 比如说晚上不敢熄灯,喜欢吃甜的,还特别喜欢八卦,和楚江红嚼舌根子,谢三郎一震,握住木姜的手腕子:“那我这些缺点西西知道么?她知道会嫌弃我么?” 木姜伸手将他的手指掰开:“男女之情如行军打仗,近亦忧,退亦忧,患得患失又极平常,木姜只想让三郎懂得,喜欢一个人不能太过神话,不然梦醒了可是要哭鼻子的。” 谢三郎甩开她的手,哼道:“我好听你的胡说八道。” 继而三声铜锣响,木姜垫着脚瞧了瞧,说:“大赛快开始了。” 百香楼的楼主仍是一身竹青色长衫,腰间别着一把白玉扇,行走之间体态轻盈,身姿矫健,只见他抱拳,说道:“今日是百花楼的大日子,金某不才,只能让楼里的姑娘们借各位才子的墨水来替她们开拓开拓眼界,若是有什么没入众位大人眼的,金某先赔罪了。” 说罢,合掌轻拍三声,十二名舞姬便穿着露脐的胡服拿着八角鼓合着拍着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那些舞女众星拱月般围城一团,素肌不污天真,亭亭翠盖,盈盈素靥,兀的无数飞花摇摇坠坠,霓裳舞袖间,一女子半掩面孔,明珠乱坠,有客人大惊,站着喊道:“凌波仙子!”冰帘半掩,一双潋滟的眼似嗔似喜,坐下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扰了仙子,到时候冯虚御风,羽化登仙去了。 待一曲终了,往来之中掌声不觉,唯有谢三郎神情恹恹,偏过头:“一看那人都是百香楼请的,这个是炒作的手法。” 木姜觉得好笑,谢三郎的心气儿原来这样的小,她问:“怎么,西西姑娘出尽了风头,三爷不替她高兴?” 谢三郎驼着背,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也开心,也不开心。”他开心他有个宝贝被别人认可,他不开心他的宝贝被人觊觎着。 这便是男人的贪欲了,若得了天下的美人,必要招摇的炫耀,等到有人要来抢了,又要呵斥美人太过祸水。 是女人的错,还是男人的过。 为了别人的贪欲做了嫁衣裳,多不合算? 过了这筹,范西西的名声便打开了,接下来便由楼里的姑娘出上句,这些读书的才子道下句,若有谁能让姑娘们输个心服口服,楼主便赐他们百香楼里春风一度。听罢,不少才子摩拳擦掌,想大展身手。 谢三郎鄙夷的看着那群色中饿鬼,偏头问:“木姜,你有多少胜算。” “我偶然认得些字,会念叨一点儿诗,要是去比赛,那真是不够看的。” 谢三郎听了,更是颓靡,全身像软骨头一样摊在椅子上。 范西西先起头,“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 谢三郎立起身子,小声道:“这个我听过,入学最简单的诗,你会对么?” 木姜摇头,谢三郎泄了口气。 众人议论纷纷,但闻一声低沉苍厚的声音道:“一去两三年,消瘦四五斤,白发六七丈,□□,□□十更天。” 众人沿着那中心散开,谢三郎站着一瞧,原来是个落魄极了的书生,喝的醉醺醺的抱着椅子欲哭欲笑。 范西西看了,皱了皱眉,问:“怎么来了个花子?” 那人一双醉眼,探了许久,终于将目光聚焦在戏台上最耀眼的那一人身上,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抱拳:“在下崔玠,见姑娘诗提的好,便有感而发,对不住了。” 范西西闻言,眼底波光流转,心道,原来是个酸秀才,当下又出题考他:“山上青松山下花,花笑青松不如他。” “有朝一日寒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谢三郎大急,抓住木姜的手,“他们两在嘀咕什么呢?” 木姜低头,见那修长的手指头捏着右手的茧壳,不动声色的挣了挣,却又被他抓住了,于是任由他去了,道:“他们两在对诗呢,都说自己怀才不遇。” 谢三郎瘪嘴,“什么怀才不遇,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不管是交际还是读书,这哪不是一个人的本事?哪需要念几句酸诗。” 木姜抿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那两人一去二来,对了多半,范西西此时下了戏台,一双眼直直的望着崔玠,仿佛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胡子邋遢的穷酸秀才是她的意中人一般,她眼里那种溺死人的柔光河里,木姜一看,便知是情根已种,当下望着懵懂的谢三郎便叹了口气,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身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于是她反握住谢三郎的手,摇了摇头,说:“不能羞。” “什么羞不羞的,赶紧把这个酸秀才给我叉出去。” 可天不随人愿,范西西转身对楼主道:“妾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楼主从八仙椅站了起来,宣布:“崔玠崔公子今夜便是我们西西姑娘的入幕之宾了。” 谢三郎听罢,直直的栽到椅子上,两眼一翻,呼吸急促,手脚冰凉。 木姜死命的掐他的人中,“三爷,三爷……” 夜里,谢三郎一人凭栏远眺,一双幽怨的眼直直的望着百香楼,一眨不眨,木姜看在眼里,端了灶上熬着的甜粥,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衫子,劝道:“事已成定局,三爷吃些吧!” 谢三郎心情很不好,西西往日接客,他只当她是身不由己,可今日来了个叫崔玠的穷酸秀才,他看在眼里,西西满心满意的都是他,如此一来,倒是把他丢到八爪洼去了,他猛地挥手,将碗打翻了,温热粘稠的粥撒了一地,木姜愣了愣,蹲下来收拾了。 乌黑的脑袋低垂,油亮的辫子沾上了地上的残粥,谢三郎看着心虚又内疚,说:“别收了,等小厮下来收。” 木姜没回他的话,径直收好了,抬头给他一个微笑:“三爷说什么呢,这是奴分内之事。” 见她非但没归罪自己,还对自己笑,即使那笑比哭还难看,谢三郎的心更加缭乱了,他躺在床上,翻过来缚过去,见外面的人影忙来忙去,还是下了床,撒着鞋子走到门边道:“对不起。” “三爷有什么对不起奴的。” 谢三郎恨不得跪下来给她求饶了,他鞠躬拱手,哈着腰道:“木姜姑娘大人有大量,我谢三郎哪都对不起你!” 木姜的脸色这才好了,但嘴巴还是没饶人:“那先记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