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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染书墨

这几日三郎托了人去请西西姑娘来,理由都用尽了,先说发烧在梦里唠叨着,又说得了好的琴谱,连楚江红看了那小厮跑来跑去,都鄙夷道:“三郎,你这俯首做小的本事还不小呢,可惜别人都不正眼瞧你一瞧。”    谢三郎烦的要死,懒得理他,回来坐着一个人生闷气,木姜看了,问:“三爷这是怎么了?”    门外楚江红听了,取笑道:“失恋了呗,多大的事儿啊,我们三郎跌得快,爬的也快!”    谢三郎“咣”的一声,将门关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木姜懂了,这在伤心着呢,于是她劝道:“三郎要不去找范姑娘吧。”    “她不愿意见我,说我是个草包。”他又直起身子,抱怨道:“那崔玠的书生有什么好,又穷又驼背,还没考上功名,是个穷秀才而已,我呢,我长得比他好。”慢慢地,他语气低沉了下来,因为他实在找不出自己第二个优点了,他除了长相好点儿外,性格文采家室什么的,简直一无是处。    于是他自言自语道:“我这样有人喜欢么?木姜,要是你是西西,你会喜欢我么?”    木姜经历过繁华,也品味过苦涩,深知心上人不论家室,长相,文采都是身外之物,她最看重一个人的性情,两人相处若是南辕北辙箍在一块,也是难堪。当下听了谢三郎这话,不知为何心里麻麻的,像有蚂蚁再爬,于是她拿了凳子,坐下,直面谢三郎那张巧夺天工的脸,“三爷,真想知道。”    “恩。”    “按奴说来,三爷性格暴躁,冲动,喜欢装面子。”    谢三郎一听,垮了脸:“原来我有这么多缺点呢。”    “但是人善良,总是由着我胡闹,待我这个丫头不错,从来没大骂过我,相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护着我。”    谢三郎听到夸奖,眉毛飞上了天:“那是,我从前都不亏待下人,如今落难了,怎么还会做那种不屑的事。”说罢,他又怀恋从前,“要是以前啊,别说范西西了,就是公主老儿我想娶,就能娶!”    木姜闻言,差点被口水呛死,谢三郎拍着她的背:“怎么不信,告诉你,我没落难前,也是顶好的一个公子哥儿,长得又好,你说皇帝会不会把她女儿许给我?”    木姜忙窜了出去,捧着心肺咳了透顶。    又闻谢三郎自言自语道:“算了吧,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嘛,都过去这么久了,生活就像□□,既然不能反抗,总得躺下来慢慢享受才是。”    不知从哪听得,那崔玠仍住在范西西的屋里,一日谢三郎捧着瓜子站在门外磕着,和木姜唠嗑:“我说,这楼主也不管管,个穷书生哪住的起百香楼。”    木姜想了想,问:“是不是西西姑娘替他交了银子?”    谢三郎听后,横眉怒指,将瓜子丢给木姜,骂道:“个小白脸,不要脸,花女人的钱。”骂后又苦着一张脸,自怨自艾:“我就这么不招人喜欢么?”    木姜每日听他一惊一乍,一欢一悲,生怕他还没得到西西姑娘的心呢,就先得了相思病,驾鹤西归,于是替他出主意,“三爷,要不你也买几本诗集回来,陶冶陶冶情操?”    谢三郎一听,拍掌,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当下就换了件月白长袍拉着木姜就往长安街上跑。  木姜有一件事闷在心里很久了,这楼主从不吝啬这些小倌们到处乱跑,也不派龟公跟着,实在诡异之至。    三郎听了,嘿嘿一笑,挑了本全唐诗和李氏诗集去给钱,同木姜讲到:“这你就不知了,这楼主在我们进楼时便一人喂了颗丸子,要是一月不食解药,就发病而死。”    “那女人呢?”木姜跟在谢三郎后面,全然没想到那衣冠楚楚的百香楼楼主还有这么一招。    “那就不知道呢,反正我也逃不了,索性窝在楼里看谁敢跑,跑了就得花柳病,也是有趣的很。”谢三郎常年待在小倌楼,思想都扭曲了,他不好也看不得别人好,可木姜立在那,瞪圆了眼,颤抖的问:“你说什么,什么病?”    谢三郎皱眉,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打开。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木姜猛地提高声音,倒引得行人注目纷纷。    谢三郎觉得丑,将诗集塞在怀里,猛拉着她的手,走回百香楼:“花柳病啊,这风尘人中哪这么多人容易得这种病,都是吃了这种药的,没有解药,不出一个月,便全身大片起红色的小疱疹,还不能洗,一洗就烂,一烂就流脓,可不和花柳病一个病状么?”    木姜眼睛一翻,晕了,脸皮白的像死人,谢三郎把她抱在怀里,摇她:“喂,怎么这么不经吓啊,你醒醒啊!平日里不是你最恶心么?怎么今日倒成这样了?”    庭院深深,盛开的海棠染着绯色,绛红的宫纱垂在光沁的青石板上,屋内烛影悠悠,木姜穿着一声正红色的宫装,正站在蟠龙柱后,忽然听到身后的嬷嬷亲切的问道:“小公主怎么到这来了?”    木姜垫着脚,朝里面看去,说:“我想看父皇,为什么他一直生病,为什么母后不让我进去看?”  冯嬷嬷一双苍老的手抚上她的头顶,“小公主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小公主只要自己过得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可是父皇的病不好,我怎么会开心?”    微风阵阵,宫纱吹到木姜的眼角,她反射性的闭眼,一睁眼便发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于是她转身,宫装垂在地上,像花一样盛开,“冯嬷嬷?冯嬷嬷?”    宫殿地上海棠话落了一地,木姜提起裙摆顺着痕迹追了上去,隐约听到人声,她皱着眉贴在柱子后,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可知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和你父皇的脸面往哪搁?”    是母后的声音。    木姜提着裙摆就要跑过去,却看到白色衣袂一闪,那男子握住母后的手,抱着她:“他们算的了什么,就算他们杀了我,我也要逆了这天下,父皇活不久了,母后你要是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仍是这椒房殿的皇后。”    “孽畜!”    木姜看到父皇提着剑,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他的脸孔到处是青红色的疱疹,嘴角尽是白沫,一双青白的眼看向相拥的二人,“我要杀了你们!来人呀!”    宫纱扬扬,却听不见任何兵戈之声,他偏过头用剑指着他们二人,嘴皮子一抖一抖:“好啊,你们早就谋逆好了。”    “萧渊!”母后哑着声音,还没走过去,便被太子一手揽在怀里,“别去。”他一双含了霜的眼睛望着皇帝,“父皇,您老了,该退位了。”    红的刺眼的火折子落到绛红色的宫纱上,萧渊一人坐在火海中的大笑:“是我瞎了眼,播穅眯目,妍儿,你记得,是你母后和哥哥杀了我!杀了我!”    木姜捂着眼睛,忽的看见太子哥哥提着剑,朝她走来,眼睛里是火海的红:“还有一个。”    木姜猛地掉头,不要命的跑,却踩到裙袍,银剑划在地上,冒出细小的火星子,木姜哭着求饶:“哥哥,哥哥不要。”    猛地衣服被人一拉,丢到马背上:“小公主快逃,逃出长安城不要回来!”    木姜回头,往日长安城里最雍容华贵,最富丽堂皇的宫殿烧成一团漆黑,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她抱着马,看向遥遥路途,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木姜,木姜。”谢三郎皱着一张脸,拧干了帕子贴到床上冒冷汗的人儿,大夫过来了,瞧了一眼,道了句,“惊厥”便摸着胡子不做声了。    谢三郎哪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吼道:“对啊,惊厥,怎么治啊?”    大夫仍摸着胡子,身边的小童给谢三郎使眼色,谢三郎惊道:“嘿,你这小徒弟眼睛是怎么啦,怎么一直抽筋?”    那童子拍拍脑袋,闭眼装死,大夫捏着两根指头在谢三郎眼前搓了搓,说,“银子。”    谢三郎哑言,原来是他不懂这行情,待丢了一块给他,大夫果然爽快的写了方子,又说,“煎两天,每天三次,药到病除。”    在谢三郎质疑的眼神中,他吹胡子瞪眼:“怎么,老朽会砸自己的招牌?”  “三爷?”    谢三郎还准备和这傲娇、难缠又贪财的大夫好好座谈一番,忽的听见细弱如幼猫的声音:“三爷。”当下就掉过头去,责骂道:“起来干嘛,好好躺着。”    “奴没事了。”木姜掀开被窝就要下床。    “怎么没事啦?药都花钱买了,好了也要在床上躺着,将药吃尽了就好了。”    木姜强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奴才真的好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晕过去,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了,她以为她早就忘了,哪想到真相血血淋淋的揭开,她还是受不了。严肃却极疼爱她的父皇,温柔又不失严格的母后,以及她从小就围在他身后转的太子哥哥,她以为她生活在最祥和的皇家,哪想到平静的湖水下,实则波涛汹涌,父皇得了花柳病可能是被人下了毒,母后与太子哥哥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太子要篡位,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拍打她,她跌跌撞撞,晕头晃脑,等刚有力气爬起来时,却发现天早已变了,那些好的,坏的,伤害她的都远去了,她连恨都不知道恨谁!幽魂不知去处,卖了马,将宫装藏好了,穿上长安城百姓的衣服,又回到长安城,却发现今是昨非,摄政王继位,她在破败的城头下坐了一宿,觉得累极了,也没有什么力气在同他们这些狼子野心的挣过来,夺过去,最终拍尽身上的灰找了份长工的事做,就这样过日子吧,能活一天就一天,她对自己说。    谢三郎还在絮絮叨叨的讲:“别说我吓唬你,以前我有个小厮,伤了风寒,明明要喝三天的药,就喝了一天,一猜怎么啦,他咵咵咵一直咳,然后死了。”    木姜好笑,拥着被子听他瞎编。    “怎么不信,还有一个,我的个丫鬟,她拉稀,一直拉,都拉出水来了,也和你一样,不爱吃药,你猜怎么啦,她最后连她的肠子都拉出来!唉,可惜了,才十六岁呢!”    “三爷,你也变恶心了。”    “诶,你这没良心的,不是为了让你吃药,我会说这些有辱斯文的话么?”    “三爷?”    “恩?”他从鼻腔钻出闷音,很慵懒,像一个胖胖的猫躺在阳光下,抬着爪子,晒着肚皮,却很舒服。    “你好啰嗦。”木姜捂着嘴。    “诶,要死是吧,真是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个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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