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平心儿仍然呯呯狂跳着,急忙将金锁紧紧握在手中藏在被窝里,小心翼翼地回头朝屋内看了看,并没什么异常,李静姝、张琳两个还在挑绳,连翘、苏叶两个没见,外屋也没什么动静,那俩丫头不像这俩小主子,人家是经常有活儿要干的,哪怕这屋里只他一个,活计也不多,但也不像李静姝和张琳这么闲,想必是有事出去了。薛平平定定心神,将东西快速复原,但他还没将那把金钥匙拔下来,蓦然便被人拍了下肩膀,他吓了一跳,身子一僵,随即便听到李静姝格格娇笑道:“哇!你也有这么胆小的时候?”
薛平平回头瞅她一眼,便见李静姝和张琳两个笑嘻嘻地并肩站在床前,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后又把头一扭,表示我才不稀罕搭理你呢!便听张琳笑嘻嘻地说道:“你还记仇呢?翠姐儿是喊你吃饭呢!”
薛平平索性躺了下来,把被子一拉蒙住头。张琳格格娇笑起来,拉一下李静姝悄声说道:“真跟你记仇了!”李静姝哼了一声,有点悻悻地伸出两只手的小拇指掐着比划着,还故意抬高了声音让薛平平听得真真儿的:“他人才这么大一点点,当然这心眼也才这么大一点点,我才不跟这么一点点小的……臭弟弟一般见识呢!”
这话直接将本来爱笑的张琳逗得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哟,他不但小还臭呀?我怎么没闻到臭味呢?”瞅一眼蒙着被子的薛平平,紧接着又深吸一口气,随即又用手在面前扇着,“哟……这还真的是个臭弟弟呀,这臭味现在才传过来!嗯嗯嗯……好臭好臭……”
却见连翘、苏叶两个各提着食盒走进来,一边在桌子上摆放着,一边招呼着:“都饿了吧?快来吃饭。”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张琳伸手捅捅李静姝:“你来我来?”李静姝红了小脸蛋儿,悄声答道:“你愿意侍候他你就侍候他呗,问我干啥?”张琳嘻嘻笑道:“你不是说你不记仇吗?”李静姝挥手打了她一下,轻轻啐了一下:“我不记仇,可他现在这么臭,我怕臭呀!你不怕臭你去侍候他!”
两个女孩子拿薛平平取笑,薛平平便沉着脸色,斜着眼睛瞅她俩。连翘到底大了些,看着她们俩也没说话,微微一笑,便盛了一小碗肉汤,端着坐到床边:“平哥儿,我来喂你?”
薛平平这才坐了起来,伸手接过:“谢谢姐姐,我自己能动。”连翘说道:“那好,你要是还想吃啥好吃的,老太太、太太都发了话,先紧着你。”
李静姝坐在桌边,伸着筷子瞅着桌上的碟子里的菜肴,慢条斯理地问道:“有凤凰蛋吗?”
那几个女孩子一听,都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娇笑起来,连一直绷着脸的薛平平也不禁莞尔,急忙又忍住,瞪了李静姝一眼。李静姝哼了一声,傲骄地扬起小脸蛋儿:“就是有凤凰蛋,也不给你吃!”
连翘将汤碗递给薛平平,说道:“这是荣哥儿跑了好几家同行的药铺,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几枝人参,给你炖了老母鸡汤,听说这人参鸡汤大补,能让你好得更快呢!”
薛平平心说这郭家里的人都是将他真的当成了自家亲人来对待的,不由得有些感动,只是转念一想,若是证明了他不是他们家的小儿子郭仪,那又会怎么对他?当下轻轻说道:“还有这好东西?这可得多喝几碗。”接着又问道,“人参很难找吗?”连翘答道:“咱们家有家药铺,里面常用的药材都有,就是这上好的人参不好找。听管事的说,这是荣哥儿托了好几个人,才从上党那边找了几枝很稀罕的党参呢。”
至于太医署给的那些党参,都将按药方剂量煎了药给薛平平服下,可这事不好往外说去,所以她们也都不知道,只知道郭荣着急忙慌的去找了一天,才找回这么几枝来。
薛平平一怔,随即说道:“党参……我还以为是从东北大兴安岭长白山……哦,我以为是从契丹那边过来的人参,原来这是党参?”拿着汤勺在小碗里轻轻转动着,以前他虽然也吃过人参,可这都切成了碎片哪还认得出。随后又看了一眼两味药名小丫头,原来她们的名字都是因为家中有家药铺,才按几味药材给她们取的名字。随即又想到,那郭荣不是少年时期便帮着家里做生意,做的是茶叶、皮毛生意吗?怎么又成了药铺老板?转念一想,或许那是后来的事?现在虽然做的是药材生意,但这可是个稳定的财源,虽然比不得后来南北贩卖规模大,但那应当是郭威的地位更高一些或是掌握了更大的实权后才能做得起来的。毕竟这年月正处乱世,敢南北往返上千里在不同国度做生意的,都有极大的背景,说那些生意人是诸侯藩镇、高官重臣、封疆大吏豢养的走私商队,也不为过。
苏叶并未听出薛平平话中随口露出的不合这时代的名词,愤愤不平地说道:“就知道契丹人凶恶的很,就听说过那些胡子专门跑咱们这边杀人放火、抢东抢西的,就那些骚鞑胡子能有什么好的!”言语中既充满了对契丹人的不屑,又夹杂着对契丹人极度的愤慨,她也是因契丹人才家破人亡的,后来才被清宁夫妻收养,自是对其仇恨无比。
这年代的军队几无军纪可言,官匪不分甚至官不如匪是常事,那契丹军队靠打草谷来收集军资,更是比土匪还土匪,当年联手石敬瑭攻入中原灭掉后唐,那比过境蝗虫还厉害,当真有寸草不生之状!
薛平平有点奇怪了,难道这时候东北人参还没人知道它的药用价值?要真是这样,那要是能弄到这时候的东北人参,绝对都是野生大年份的,斤把左右的不一定好找,但七八两左右的不稀罕吧?七两为参,八两为宝的说法他也是知道的。他还记得在他原来的那个时空中的那个年代,与东北人参一样同属五加科的党参,因上党地区的森林于北宋之后的滥砍滥伐,随着原始森林的逐渐减少以至消失,那种党参都已经绝迹了,而后所谓的党参是桔梗科而不是五加科的人参。
其实这是他在后世的认知误区。东北人参在明清时期,逐渐被人认识到它的药用价值,价格才一路飞涨,野生大年份个头大的直接被炒作成能救命的天材地宝;这年月中原医家常用的人参指的是上党地区出产的五加科的人参,也就是真正的党参,而不是后来人们所熟知的桔梗科的党参。比如医圣张仲景一些方子中所用的人参,都是这一类的五加科的党参而不是桔梗科的党参,更不是后来的东北人参。这时候的党参,不但有野生的,也有人工种植的,在上党地区还一直有官私开办的种植园,在培植党参。北宋以后才因此地森林渐少而随之减少,直到几百年后绝迹。
此后便没什么事,一直等到下午薛平平换了药,清宁又仔细看了看他伤口,见没什么异常,便叮嘱连翘、苏叶仔细服侍着,有事便赶快禀报。只是薛平平确定了那“千金之谜”的隐秘,却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到半夜都在翻来覆去地思索着,直到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头遍鸡叫的声音,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这大年下的,京城各衙门里的官员们即使封印放假,但也都闲不着,便是互相拜年走动,每天的行程也都排得满满的。等又过了两天,太医署的又来给薛平平诊视一番,见他恢复得很好,便又留下些药,叮嘱一番。
薛平平本着自己为自己规划的“三不”策略,即不承认、不否认、不纠结的心态,在郭府里安安静静的养伤。好医好药,好饭好汤,又有专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看护,他的身体底子又好,伤势恢复得极快。除了伤口还未完全长好、肋骨未完全复原外,只要不进行剧烈活动,他行动已经无碍,让金正纯、周世乾两位医官也都为之惊叹,又叮嘱着说,如果天好,可以出门在屋外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如此会加速康复。
眼看到了初六这天,郭威将该上门拜访的都去过了,自己方在府中宴请亲朋好友。他因自幼怙恃皆失,除了失散的姨母和张记一家外,至亲再没有什么人;而清宁的娘家则在几百里外,此时也不便往来,至于过年给娘家的礼物,也就早送去了。
这年月不像千年之后,高铁高速什么的都有,再远的地界几天时间都能到。就当下这交通状况,几百里地走个来回几乎就得十天半个月的,再偏僻点的地方,或是遇到雨雪等状况,那单趟走上一两个月都不算稀奇。现代人对于进出四川感觉没什么难的,但李白就能感慨出一首“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传颂千古的诗篇出来。
能来郭府做客的,都是这几年来郭威夫妻结交下的好友及其内眷。平时因人少而稍嫌清静的郭府,便因来客家眷中有几个孩子而热闹许多。
因天气放晴,太阳明媚,连翘、苏叶两个丫头便扶了薛平平出来在房前廊檐下坐着,晒晒太阳。两个丫头随后又搬了小几案、木墩放在旁边,再端来茶点摆上,自己也拿来针线箩筐,便坐在旁边陪着他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做着女红。
连翘指着薛平平半躺半坐着的椅子笑道:“咱家原没有这坐床,还是前天阿郞和太太去刘相公家拜年,相公夫人问起了你,就说哥儿虽然伤着了,可不能总躺在屋里,就把这张坐床给送来咱们家来了,就是为了你好方便出来晒晒日头的!”
薛平平一怔,心想不至于连张椅子都上别人家去借吧?低头细细瞅瞅自己坐的这张椅子,他先还真没注意,这时细看,倒真的是张做工精致的“坐床”,有背靠还有踏脚板,有点像后世的躺椅,只是靠背倾斜的角度没躺椅那么大,做工倒是不输于后世,甚至颇有过之,极为精致,而且这交椅表面漆色如金,只是用得久了,方显得有些暗淡,当真可算得上是张“金交椅”;若给他这样的伤病者在室外坐卧都是很惬意的,但这椅子腿是交叉的,什么木料倒没看出来,屈指敲敲,发出的响声似有金石之声,想必也不是随处可见的榆松柳杨之类,心想单就这张椅子真要传到千年之后,拍卖会上说不定能拍出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天价来,随口说道:“这不就是一张交椅嘛,怎么会是床?”
连翘笑着解释道:“是坐床呀,也叫胡床,不过也有叫它交椅的。”
薛平平点点头,随口说道:“哦,原来都可以叫。唐诗中的那些床,原来都是这种床,李白诗中的床前明月光、绕庆弄青梅啊……当是此床才对。”想必唐诗中“床前明月光”“绕床弄青梅”中的床,便是这类坐床,也就是交椅一类的坐具了。那些说是睡榻卧具、井栏的纯是胡说八道。
旧时稍微像样的房屋,都是有前后廊檐的,而且窗户较小,卧房中窗户更小,而且很高几乎都要到房顶了,月光根本照不进去,当然也就更没法抬头望明月了;至于释为井栏的,更是瞎扯淡。
旧时打井,一般要看风水找水源,水质不好了还得再重新找地方再打,井多是打在离住户房屋比较远的外面空场地,这也是怕水井用久了导致水土流失,水井周围会成空场,进而引起房屋倒塌,不要小看古人以为人家什么都不懂。
再说谁在夜间大老远的跑外面井上看月亮去?就是大户人家院子中的水井,那也得找水脉,建在某个大点的空地中,也不可能建在房屋周边,更不可能建在卧房旁边!不像千年后的农村为图方便也不讲究水质,家家户户院子中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打个井。
再说井栏,栏者拦也,井上围上围栏更是为了防止小孩子贪玩掉井里而设,而且水井周围并不种树,有几根大点的野草都要拔掉,以防枯枝烂叶掉井里污染水源,还“绕着井栏弄青梅”?或是拿着青梅在水井井栏旁边嬉戏玩耍?早被大人一巴掌给抽走了!
苏叶又殷勤地抱来毛毯给薛平平盖着,给他上上下下掖好了,方问道:“你吃茶不?吃点心不?”
薛平平摇摇头,觉得这时候的茶汤,除了碾粹的茶叶沫子之外,还加上了食盐、荤油脂、葱姜蒜、牛奶羊奶、各种香料调料之类,火锅底料似的茶汤自己是真没办法享用,估计千年后蒙藏等少民所饮便是此类茶的遗风,便闭上眼睛静静躺着。
两个小丫头便坐在旁边,悄声说话。她们俩服侍了这几天,知道薛平平并不是多难侍候,心情也很放松。
太阳渐至中天,气温升高,晒到身上暖洋洋的,使得薛平平几乎要睡着了,糊糊涂涂地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便听连翘、苏叶两个丫头站起来招呼着:“见过大太太、见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