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平便在马上立起身来,朝四周观望一阵,也觉得事态严重,轻声问道:“这又没听说有什么灾荒,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突然涌到开封城外?”
郭荣想了一下答道:“一则如今雨水不多,又正逢青黄不接的春天,一些地方很容易出现灾荒;二则……可能是朝廷在附近用兵,打起仗来,那老百姓还不跑啊?”
薛平平心说这时候跟谁打仗?难道跟契丹?石重贵还没当皇帝呢,就凭石敬瑭那儿皇帝,怎么敢跟他干爹耶律德光打?可这是五代十国之际的乱世,大大小小的战争,不知有多少,也不知什么时候开打,也不知能打多长时间,反正乱世的乱第一个说的就是战乱!
薛平平看郭荣正皱着眉头想事情,眨了眨眼睛,便知郭荣的为难之处,便又凑近了说道:“既然官府指望不上,咱们只有依靠自己想办法了。派几个人在那些难民中宣扬,官府将在东门外施粥、招工,这样便能将这些难民给吸引过去。他们一离开,咱们就能乘机进城了。”
郭荣瞪了他一眼道:“这怎么能成?且不说能不能将这些难民吸引过去,便是施粥……咱们怎么能空口说白话?至于招工……咱们又不干什么工坊,招什么工?若是真的招些人……不管招多少人,咱们没有多少进项,又怎么养?平哥儿,咱们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拿这些本就已经可怜至极的难民开玩笑!即便是为了给咱们解困也不行!那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而且……你不觉得那么做,是大损阴德之所为吗?”
薛平平一怔,心说这郭荣还信这个?一千多年后什么阴德不阴德的,还有几个人信?当然他也不是视人命为草芥之辈,对于郭荣这番话既认同,也佩服郭荣的本性,稍停片刻方一拍额头说道:“哎呀我的哥哥吔!我这么说也不是骗人啊,咱们困在此地便是想为这些难民做点事也做不了啊!只有尽快脱困离开此地进了城,赶快派些人去买些米粮,真的去放粮施粥!至于招工,咱们这些人家……一家怎也能招几个十几个人吧,便或许能让几址上百的人家能有口饭吃!若是能找到些营生,那就能让更多的难民活下去啊!”
郭荣上下打量一下薛平平道:“平哥儿,我知道你年幼心善,可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官府能做,乡间邻里间的富翁商贾能做,咱们这些官宦人家是决不能做的?比如……招揽难民,收取民望之类……”
薛平平看着郭荣,目光也冰凉起来:“哥哥这么说的意思……便是咱们若是做了,便会招来朝廷的忌讳?”见郭荣点头,不由得冷笑一声,“朝廷官府无能,却又不许有能力之人去做事,这样的朝廷官府……早晚都会垮台!”
郭荣一听,急忙瞪他一眼,目光朝四周移动一下,轻轻喝道:“平哥儿!”那意思是,你不能毫无忌惮的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大放厥词!你也不看看这前前后后有多少人,谁知会不会被人听了去告密,然后被人当做罪名或把柄呢?
薛平平眼珠儿转了转,又轻轻说道:“那……咱们派几个最信得过的人,改换下容装,在难民中散布朝廷官府在东门外施粥放粮,用此方法来倒逼朝廷官府救灾呢?”见郭荣还在思考,便轻轻说道:“我那里大概还有几百贯铜钱,全拿出来买粮食,用来放粮施粥。你们不要参与,有人若是想找茬儿查问,你们也要装做毫不知情,就让他们来找我。我就不信我一个小孩子,他石敬瑭还能猜忌上我,来治我的罪?”
郭荣见他言语间对皇帝毫无敬意,不由得叹息一声,轻轻说道:“平哥儿,你得知道你虽然住在了皇帝赐第里,可现在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咱们郭府中的一个外宅罢了!你以为你能撇得清?不可能的!”
薛平平笑道:“不管可不可能,反正石敬瑭现在用得着我,我就再怎么闹腾,他也得忍着!至于咱们家里……呵呵……哥哥也不用担忧!”又催马坐骑朝郭荣凑了凑,直到凑近了他耳边方才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他……没几天活头了,根本就来不及找哪个的事儿……”可是随即又想起那位扬言“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安重荣,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可大约就是在最近被石敬瑭给剿灭的,便急忙改口道:“除了安重荣外,他没时间找谁的麻烦了!之后石重贵那人耳根子又软,托人去说说情恭维一番,示意效忠于他,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就更不会找咱们的事了!”
“皇帝……命不久矣?之后是……是……齐……齐王……石重贵?”郭荣脸色剧变,蓦然瞪大了眼睛。他是真的被薛平平一番言语震憾得无以复加了,急忙朝四周观望一下,见附近都是自已人,而且并未注意到他们俩,勉强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惊慌,一把抓住薛平平胳膊,悄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不等他回答,又迫不及待地追问,“是不是你那个神仙师父……算出来的?”
薛平平见郭荣如此模样,也有些愕然。自和郭荣相见后,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郭荣有如此慌乱的言行,心说这回郭荣或许是真的相信自己有个神仙师父了?他那位子虚乌有的神仙师父便在他不断编织的谎言中逐渐由虚化实,以后只怕想要否认也没人相信了。只是为什么没有人真的怀疑呢?他对此有些不解,但这时候也不是穷根究底之际,他眨着眼睛,稍微迟疑一下,方微微点头缓缓说道:“是……是的!”
郭荣闭上眼睛,稳稳心神,极力消化着薛平平说出的那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良久方才睁开眼睛,凝视着薛平平叮嘱道:“平哥儿……此事非同小可,你以后万万不可再说出口!你可知道,那方才那些话,但凡泄露出一点点,便会引来轩然大波,搅动这天下风云?“他将目光极为严厉地盯着薛平平,声音虽小但语气极重的说道,”另外,那……那可是真的……天机……天机啊……你……你就么……脱口而出……就不怕……就不怕……”
薛平平摇摇头,心说我胡诌瞎编的,我怕什么?但还是连连点头答应着:“是是!我听哥哥的,以后决不会再说出一个字来!”随即又朝前面扬扬头,“那……眼前之事,如何解决?这么多难民在此,咱们等于是困在了此处!官府又对这些人漠不关心,时间一长必出大乱!依我看就这狗朝廷那德性……或许很快就会派出官兵来驱散这些难民,难民已经一无所有,此时已经是皆如大泽乡时的陈胜吴广之辈,饿死也是死,举大事死也是事,难免会有登高一呼、拼死反抗的,到那时只怕官兵会杀人立威,以震慑其中桀骜不驯之辈啊……”
郭荣心里也是一阵难过,目光从那些落魄至极的难民身上扫过,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神色。他幼年也曾跟父母亲逃过难,也曾听父亲说过祖母带着年幼的父亲逃难、最终病逝在路途中的事情,还记得自己曾经遭过、父辈也一样遭过的的苦难,此时将人心比己心,当然知道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事儿。想了又想,便叮嘱薛平平道:“平哥儿,你先前说的倒也有些道理,现在我去找人,你留在此处,但不要乱动。一但遇到什么变故,一切以你自身安全为重,明白么?”
薛平平见郭荣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心里也有些动容,便郑重点头答应下来。郭荣随即便又掉转马头,朝来路驰去。不多时,便又转回,看着薛平平仍然待在原来位置,方才松了一口气。他是实在担心就离开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薛平平又要折腾出什么妖蛾子来,见他如此听话,心里也有些欣慰,便驱马来到薛平平身边,朝他使了个眼色,轻轻说道:“已经派出人去,但愿能起点作用。”
薛平平也跟着点点头,心里也在祈祷着,但愿能起点作用。不然他们这些人被困在这城外难民里,肯定会出事!他被郭府中这些人视为至亲,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他又不是木头人,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当然不希望这些亲人出现什么意外。
他们焦急的等待着,春末的日头缓缓升至中天,看这天色,似乎都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快一个时辰了。
郭荣和薛平平对视一眼,又朝四下里观察着,见难民仍然无动于衷,心里俱在疑惑,难道他们派出去的人并未起到什么作用?正心思纷乱之际,便听前面喧闹起来,两人精神顿时一震,又对视一眼,心里话难道起了作用了?正自寻思,却听前面有人惊叫着:“……是官兵来了……”
随即又有人嚷道:“是马兵……难道是禁军?”又有人庆幸的叫道:“早该派兵驱散这些挨刀的!哪里不好去,偏要来京城!”“就是!京城乃天子所居,惊了圣驾,他们这些贱民吃罪得起吗?”“那些贱民都是一条贱命,生死早就置之度外,还管什么京城不京城?”“只怕会杀不少人吧?可怜也是一条条人命啊……”
议论纷纷之中,一个稍显不合的声音突显出来,顿时便有人批驳:“呸!他们的贱命是命,我等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堵死了官道,那就是该死!杀!只要敢堵官道、围京城,那就大开杀戒!不走就全部杀光……”“对对!杀多少贱民也不能怜惜!天下大乱,全是因为这些贱民不守规矩!不是他们作乱,哪会有这乱世……”“正是!为官作宰者当有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对对……正该如此!不以贱民为意,当以天下为重!”
郭荣和薛平平听到这些议论,脸上都露出震怒之色。天下大乱什么时候是平民百姓折腾出来的了?不都是你们这些视百姓为草芥的虎狼之徒搅动的?这些人才是天下安定之大敌,才是杀多少都不值得怜惜的!
前面不远处的权贵纨绔们在夸夸其谈,郭荣和薛平平却在杞人忧天,替那些难民担忧。透过前面人群的缝隙,隐隐约约可见一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正列阵缓行,朝护城河外那些难民逼去。那些难民顿时都慌乱起来,有的开始朝四下逃散,有的不知所措,顿时便一片乱象。
这时便听从东边那群难民群中,哄的一阵喧闹声如洪水渲泄一般,随即便响起一片叫声:“……放粮了……朝廷在东边放粮了……”“快去啊……东边施粥……去晚了可赶不上了……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