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平一惊,不由得抬头看着和凝,眼睛使劲眨巴着,一时答不上话来。
旁边坐着的那群宰相、王公、重臣们,看着薛平平那一时不知所措的傻样儿,不觉哄堂大笑起来。
一旁的郭威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的,一闭眼睛低下头,手抚额头,心说先前你弄什么出来还抬出个神仙师父出来做挡箭牌,这会怎么就这么糊涂了呢?
和凝见薛平平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又从桌上拿起另一篇文稿,看着上面的字迹,一脸崇拜的又念诵着:“……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文字看似只是普通宏大浩然之述,但非天赋奇才者不能写出也!”他念到这里,看着薛平平意味深长的一笑,评说了一句,又接着往下念,“……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这一段尽述洞庭湖天气恶劣时之状,亦非未曾见惯此状者所能写出也!”他读几句便评论几句,还斜着眼睛瞥着薛平平,只见薛平平低头不语,更觉好笑。
石敬瑭也是颇有意味地看着薛平平,脸上倒是笑意不减。其余重臣也都跟着和凝的诵读和评论,或点头认同,或哈哈大笑,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薛平平。
只听和凝又朝下念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唉!写江湖之景于此尽矣!”他读到此处,又是兴奋,又是沮丧,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几若癫狂。
但旁边听他诵读文章之人,包括皇帝在内,俱无笑话他的,而且都跟着点头摇头,似乎都被和凝的情绪所感染。
这就是传颂千古的名篇所带来的魅力,使得无数人能与作者共鸣,与之共情,与之同喜同悲!
树林中一时只听得树叶被微风吹拂,发出的沙沙声,显得更加寂静。
和凝摇头晃脑的陶醉了一会儿,又接着往下读:“……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读完了文章,稍一停顿又重复吟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噫……噫……噫!微斯人……吾谁与归……微斯人……吾谁与归……吾谁与归?”最后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吟诵起来,“微斯人……吾谁与归?!”
他铿锵有力的将这最后一小节读完,便久久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神思恍惚起来。
周围听他诵读之人,也俱与他一样,都沉醉于其中,感受着那几近成圣的范仲淹发自肺腑的声音。
就连石敬瑭也不禁悠然神往,喃喃低语:“这……这是要成圣啊……不知哪国哪朝哪君……能得如此大贤……”
但唯有一个,虽然也被这篇千古传颂的雄文所感动,但却羞愧满面,低头抚着额头不敢看人,那就是郭威。
薛平平眼睛眨了眨,见众人此时都沉浸在对文章的共鸣之中,没人注意到他,便蹑手蹑脚地朝后退了两步,正想多退几步溜走,却蓦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凝聚到自己身上,随即便听到郭威低低的喝声:“回来!”急忙老老实实地站住,抬起头来故作惊愕地看着郭威。便见郭威一脸羞色加无奈地看着他,小声说道,“陛下与诸位相公、齐王……都在这里呢,你还想溜?你能溜到哪里去?”
石敬瑭与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急忙看向薛平平。便见薛平平心不跳脸不红,面色如常的低着头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小声狡辩道:“我……我没想溜……就是……就是觉着……觉着憋急了……想去方便一下……真的没想溜……你要相信我啊……”
石敬瑭看看他,又瞅瞅一脸羞愧恨不得有道地缝能钻下去的郭威,哈哈大笑起来。
其余的重臣也都忍俊不禁,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杨光远也笑着指点着说道:“难得……难得……难得再见啊……想当年,我小时候读书,也经常使用这招尿遁的神通,跑出去溜达一圈玩一会儿,不想今时又见此景!”
李崧笑的眼泪都几乎出来了,看着和凝说道:“成绩,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推崇的近圣大才……”
和凝也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便是能将这一篇文章写下来让我等看上一遍,那也是值得推崇的!不然……你我今日哪有幸能读得此等绝世好文章?何况……他以总角之龄,写一手如此灵动的好字,便也值得我推崇一下啊!”
刘昫此时也帮着说话:“是啊!这篇《岳阳楼记》立意深远,正说出了我辈应当追求效仿之境;《爱莲说》说出了士人应当有的节操和情趣;还有这几篇小记,同样都是于闲适小游之中,悟出非凡之道,若传于世间,于我大晋之文风当是一件佳话,文仲家三哥便单单只论搬运之功,便是奇功一件,当得起成绩这一声推崇!”他是接任已经因病求退的首相赵莹编攥《唐书》的宰相,看到好文章当然也是激动不已,赞不绝口。
郭威朝薛平平招招手,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来:“平哥儿,过来!”声音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薛平平只得老老实实地走到距他还有五六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侧着身子眨着眼睛看着他,似乎看势头不对就要逃走。他这番动作又引来一阵哄笑,和凝笑着说道:“平……平哥儿,你不用怕,今天吾等并无它意,只是来看看你,想问一下先前你写出的那些曲子、大戏。不想你又给了我们一个惊喜,让我们见识到了这么多的绝妙好辞!不要再说这些文章是你写的了,你还小不觉得这些文章……根本就不是你能写的出来的吗?不要说是我,便是令堂……你拿给她看看,看她能不能看出来?你好好说,这些文章……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作者都是哪些人,又因何创作出这些文章来。”
薛平平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心说你个老东西真不是个东西,闲着没事跑我们家来干吗?我自己抄几篇小作文糊弄老娘的,竟然被你直接给揭穿了,那晚上我还拿什么糊弄她?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头疼……不行啊,这些文章现在都被揭穿了,是不是还得再抄几篇?不然只怕过不了关,那位老娘还在那边等着呢……
刘昫见薛平平沉默不答,便换了个话题问道:“我观你写下的这些文章,虽只寥寥几篇,但题材很杂,说明你也曾读过很多书,不然就这些文章你也记不住。我且问你,你都读过哪些书?”
薛平平这才小声答道:“读过……前四史、《春秋左传》、《战国策》、《诗经》、楚辞、汉赋、乐府、《文心雕龙》……还有……隋唐诗文……”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大堆,确实都是他曾经读过的古籍,而且把此时以后的书都给剔除了,但那也不少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听后,俱都露出极为惊愕的神色来。这些书……便是他们这些人,也只有一小半人读过,如石敬瑭、杨光远等人,有的读过一些,有的也只是听说过,不是弄不到这些书籍,而是在他们应该读书的时候,根本连这些书都见不到。而且这些书……在一千多年后不怎么显眼,但在这个时候,绝对称得上是天文数量的书籍!
郭威又是一阵面红耳赤,看着他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
石敬瑭瞥一眼郭威,又看看薛平平,面带笑意问道:“不想你以数岁稚龄,竟然也能读过这些书,比我们这些人……都读的要多啊!”
郭威瞪了一眼薛平平,急忙问道:“你……竟然说这些大话,你什么时候读过这些书了?”
薛平平眨了眨眼睛说道:“在……在来京城的路上啊!”见众人不解,随即解释道,“我在来京城的路上,梦里拜了一位师父,是他教了我一些本事,还带着我去看了那些书,听了那些曲子和戏,所以我才能记住。”
众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起来。薛平平这话……要是相信,他们觉得他们就是傻子了;要是不信……却也根本说不过去啊!以这孩子的年龄及经历,似乎也只有遇仙一说可以解释了。众人不觉都将目光转身郭威,疑惑地看着他。
郭威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问道:“你……你遇仙一事,太过虚幻,你就没有在不睡觉、清醒的时候见过你那位……师父?”
薛平平连连摇头:“没见过!真的没在实际中见过。师父从来都是托梦,在我睡着的时候才来见我,然后或传些本领,或带着我到处看。”
李崧眼珠急速转了几下,突然问道:“那你既然都是在睡梦中和你师父相见,那你觉得你师父带你看过了多少地方,经历了多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