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街前仍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男客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或者他们本就在享受这个不夜城带有欲望的诱惑力。　　今夜来了许多日本军人，在酒台旁走来走去，更有三三两两的日兵在门口站岗，他们变相地控制了这个“人间天堂”。　　叶萍坐在车里，她的心在这样的空气中有愤恨的颤抖，旁边的童瑶大概是刚才惊吓的关系，紧张而严肃的望着车外。　　她们没有一点倦意，只感到空虚与落寞，唯有冯瑛瑛，她安定而怠倦的坐着，眼睛虽时时远望窗外，但叶萍相信她已经没有感觉，她神经松弛着，似乎所有思维情感也都停顿了。　　当驶进弄堂口，那里还亮着油灯，呵着气，一种说不出温暖的感觉，浮上叶萍的心头。　　冯瑛瑛的面上亦涂上了光彩，她回顾童瑶，童瑶依旧同样的坐在那里，她轻松童瑶的手，温柔的说：“童瑶，你倦了？”　　“.......”童瑶没有说一个字，但张大惺忪的倦眼，对冯瑛瑛微笑。　　冯瑛瑛似乎找到了机会，终于提起许久想提而未提的事，羞涩地嗫嚅着说：“刚才要没有你，我......”她忽然改变了语调，呜咽着说：“童瑶，我永远感谢你。”　　“这是她的功劳。”童瑶安详地微笑，拉着冯瑛瑛的手，轻举了一下指叶萍。　　“不，”叶萍说：“瑛姐姐是我们的老师，这谢字可不敢当。”　　冯瑛瑛破涕为笑，“好，就当欠你们一个人情。”　　她叫车子停住，先下了车，对她们摆手道别，然后走远。　　童瑶笑着点头，于是叫车子驶到福熙路，快到的时候，她对叶萍说：“你愿意陪我谈谈么？”　　“当然，”叶萍浅笑：“假如可以再讨一杯清茶，我倒乐意同你聊一整夜。”　　于是她随童瑶走到楼上，她被领到书室内，童瑶走进了寝室。　　叶萍已不是第一次来这书室，对一切格局并不好奇，但当发现墙上新添了一幅画时，还是观察了一会儿，画上署名是弘一法师。　　“叶小姐，请用茶。”芽衣放下茶杯，面露羞惭，眼睛望在别处。　　叶萍笑着说：“芽儿，几日不见，你竟变得客气了，原先的伶牙俐齿倒丢到哪里去了？”　　“不敢，”芽衣掩盖自己的态度说：“奴婢之前的失礼之处，还请叶小姐海涵。”　　“这幅弘一法师的画作，”叶萍试探地说：“是你家小姐从哪里得来的？难道她与弘一法师相识？”　　“什么？”在叶萍的猜疑中，她的神情似乎极其莫名其妙，好像一点没有引起她心底的惊奇，难道她竟伪装的这样像吗？　　童瑶进来，她已经换上了布棉袍，穿着软鞋。　　叶萍的话就中止了，低垂了眼睑，用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抚摸着杯沿，于是她挑起她的视线，疲惫的望着童瑶，似乎不足轻重，又带着讽刺的语调说：“你真是明星了，你的聪敏，美丽，深沉的性格，复杂的情绪，足以煽动任何政客的热情。”　　“......”童瑶微笑，倚着窗台，风撩乱了她的长发。　　“当然，”叶萍不再看她，淡漠地说：“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救过我一次。”　　“你以为我救你是有目的的？”她转过身，在一个沙发坐下的时候，芽衣已开开电炉，悄声下楼去。　　叶萍饮了一口香茗，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可曾怀疑过我？”童瑶抬目望住她，说：“你以为我背叛了你？”　　叶萍坐在她的旁边，沉默着，本想探听她的话也无从说起，对于她的问题更难回答，最后不得不说一句为打破这寂静的空气的话，“你对画作也有研究？”　　“偶尔。”童瑶说。　　“以后还是少一些与日本军官的交际。”　　“我并不想交际，”童瑶说：“但这已成了我职业的一部分。”　　童瑶异常的冷静控制整个的空气，使她们的谈话再无从继续，于是又呈死寂的沉默，听凭夜在黝黑的窗外消逝。　　最后叶萍起身告辞，她对童瑶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仍然信任你。”　　童瑶也未说什么，只用亲切的眼光送她出门。　　叶萍走到街上，夜已阑散，萧瑟的风，凄白的月，伴她走寂寞的道路，她毫不疲倦，也不觉得冷，眼睛放在地上，手塞入呢大衣口袋里，空漠的心境上翻乱着零星而紊乱的思虑。　　忽然有两道光直射过来，叶萍半遮双眼，移步街边。　　车子徐徐驶过她身前，车内的中年男人望了她一眼，轻吐两字，“停车。”　　当叶萍瞪目一看，那男人清清楚楚的面容映入她瞳里，她怔住，甚至有些结舌，“......陆......陆总督......”　　陆翰卿慢慢走近她，寒声：“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