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跟从前一样，你也知道我......”雨鹃带点感伤地说，她略微埋下头去。　　“这可不该是新婚的人说的话，况且你也是受过新学的，怎么和那些不懂事理的妇人一般道出丧气话？”怡容抚着她的肩头说：“现在时代不同了，说不定咱们也能在日后同男人一样找一份事情做，新女性本该如此，就像思嘉姐......”怡容又带笑地把嘴放在雨鹃的耳边低声说了两三句话。　　雨鹃的眉毛稍微松开一些，一道微光掠过她的脸，她看了怡容一眼，伸手把右边垂下来的发鬓挑了上去，她的脸又被一种阴暗的颜色笼罩了，她对怡容凄凉地笑了笑，然后说：“怡容，你真值得人羡慕，你有胆量，你有才华，你不会像我这样。”　　怡容听了她的真心赞叹的话，却只有片刻的欣慰，因为自己仍有无法解决的问题，有时不免依附于他。　　“我马上要随丈夫搬往南京，今天是来辞行的，也许在这里只有你愿意与我这样的人交朋友。”她说到这里猝然改变了语调，观望门外无人，便对怡容低声说：“日后要小心聂筱宛。”　　怡容惊讶地看她，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聂筱宛，待要再问她时，她已摆了摆手，淡笑着转身出去了。　　傅宇晟知她是怡容的朋友，便让司机送她回去，然后他一个人站在花廊，厅里的骰子声，赢钱声，谈笑声，像风一样朝他的脸吹过来，经过大帅离世短暂的消沉之后，这里再次由几房姨太太们带来糜烂的躁动，只有在睿凯面前，她们才会像演戏一样作出嫠妇的愁苦状，说些分斤拨两的话，万句不离一个钱字。　　傅宇晟突然感到寂寞，这一切似乎都跟他隔得远远的，他被夜风夹裹着，被一种莫名的忧郁压迫着，没有一个人同情他，关心他，在这个奇怪的环境里他好像是完全被孤立的，对于这个奇怪的环境，他愈加不了解了。　　这个谜的确伴随着他二十几个春秋，自母亲病逝后，大帅待他如亲父，给了他太多太多的关怀，以至于他从一开始就怀疑自己的身世。　　“究竟自己的父亲是谁？真得是他吗？”他反复这样问自己，可惜时至今日仍没有答案。　　因为上官展鹏临死前也没有承认过他，相反太太对他的态度也日渐冷淡。　　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明显碍到了各房里的人对财产的锱铢必争，而同时三姨太赵倩云不经意间所说的“半个主子都不是的东西”的话，又刺痛了他的心。　　为了镇静他纷乱的心，他便走上石阶，拿起台上的小提琴，拨动琴弦，这熟悉的乐谱里无不流露出大帅身前的谆谆教导，手中的小提琴亦成为了他怀念大帅的唯一渠径。　　而相反的是睿凯厌恶看到这把小提琴，尤其在深夜听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调子。　　“宇晟，你还记得那年中秋的晚上吗？”睿凯用一种充满深沉的怀念与苦恼的声音对他说。　　他覆在弦上的手指一颤，声音突兀地变高，他的眉微蹙，默默地点了点头。　　睿凯又接着说下去，“你可知道，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我是多么的喜欢，父亲当时演奏就像真正的音乐家一样专注，我也曾为了给父亲一个惊喜而日夜练习，可惜你天资高，好像这把小提琴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而我仅是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　　“不是这样的，大帅对你的期望远超过任何人。”傅宇晟涨红了脸，望着睿凯，怜惜地说。　　睿凯苦笑，把目光时而放在他脸上，时而放在斑驳的树影上，淡淡的说：“看来你比我更了解他。”　　傅宇晟不作声了，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　　“少爷！”　　只见大炮急急地跑过来，笑说：“找到了，可让我找到姓鲁的下落了。”　　睿凯并没感到惊奇，只“嗯”了一声，便走进屋去。　　傅宇晟刚要张口询问消息从何而来，哪知大炮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紧追了过去。　　傅宇晟微怔，唇边泛起一丝涩笑，洁白的衬衣领口轻轻点上细小的雨滴，他抚上额头，略显惊惶的移动脚步。　　“他不过是陆翰卿过去养的一只鬣狗！”　　一个声音不客气地闯进了傅宇晟的耳朵里，使他的脑子起了大的震动，他刚要迈进书房的腿又缩了回去，始终担心的事恐怕即将来临，然而演变至此他也无力扭转。　　只听睿凯冷笑道：“陆晋生的确是一个崇尚民主的征服者，他在自己的领域里甚至听取西洋人那一套平等与人权学说，但是若有人试图去开至尊者的玩笑，那就不能保证他还会如谦谦君子一般去包容那个胆大无礼的狂徒！”　　怡容坐在沙发上，抚摸着菲宓，浅哂：“鲁坚如今沦落的更像吴良佑身边的宠物猫，可怜的只能在百花丛中嬉戏，早已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你若要了他的性命，反倒弄得打草惊蛇。”　　“杀他只能弄脏我的手，鬣狗有极灵敏的嗅觉，留着它能为我带来意外的猎物，我喜欢这样的惊喜，你不觉得有趣吗？”睿凯手里的雪茄快要燃尽，他转身将烟灰按灭，然后瞥一眼门后的人影，脸色微变，大声质问道：“大炮，你为什么不派人埋伏在吴公馆？他若悄悄逃离了上海，我定先敲开你这不济事的脑子！”　　大炮待在墙边不发声，因为他还不明白睿凯为何突然变得气愤，直到傅宇晟迈步走入。　　“少爷，像鲁坚这样的小角色，怎能挑起整台好戏？何不请来陆少帅，那才热闹。”傅宇晟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忧愁，似乎在思忖最坏的情形。　　睿凯悠然坐在沙发上，掏出怀表，打开表壳，听着秒针的移动声响，目光扫向墙壁上挂着的父亲身穿戎装的年轻时的画像，冰冷的掀唇，“鲁坚，我要让他成为陆晋生切恨而不能杀之的叛徒，各报纸将要好好感谢这位新任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