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她的手,抚摸了一会儿,又朝她笑了笑,“好吧,但是你发烧刚退,不能立马跟我去,待过几日我自会派人来接你。” 晴朵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昏睡了一整天,且不说此刻红得厉害的脸颊,就连起身站立都吃力,她懊恼的点了点头,尽力迎合晋生看似轻松愉快的心情。 又过了一个礼拜,李寅成带来了好消息,原来陆晋生已占领了北平,晴朵恰也大愈,便随李军长的太太楚歌一同赶往北平,在路上楚歌不时的去试探她,更直呼甄怡容,她竟无半点感触,楚歌才灰了心,知道先前的一心替父报仇的甄家大小姐果真死了,眼前的女子是晴朵小姐,心心念念的唯有陆晋生一人而已。 他们刚刚走进城郊的亭子里,就遇见两个女学生气吁吁地从东面跑过来,晴朵认出她们是培华女校的学生,又见她们手里捏的一张报纸,便着急地问道:“什么号外?城里出事了吗?” “上官督军下令讨伐陆晋生了,前线已经开火。”一个女学生怀着紧张的心情说。 另一个女学生摇摇头说:“可是上官督军打了败仗,听说正暂避在石家庄,不过陆晋生这边也伤亡惨重,我刚刚看见抬伤病进城,接二连三的,不晓得有多少。” 女学生激动地说:“真可怕,他们鲜血淋淋的睡在架子上,有的烂手,有的断脚,一路上滴着血,口里不住地□□怪叫,有一个侧身躺着,左额离太阳穴不远突出一寸长的血肉,不住地滴着血,脸色真难看,像白纸一样,我看的清清楚楚,真可怕......” 楚歌不在意地说:“怕什么!打仗死个人都是再正常不过了,你们这些学生日子过得太安静了,索性派你们去战地上一回,你们的胆还不被吓破,不过这阵子学堂要停课了是真。” “我竟不信你这样胆大!”女学生惊疑地看着楚歌。 楚歌笑而不言,知道方才的话并不能够驱散别人的恐惧。 这时晴朵的心情也有点改变了,喃喃语道:“怪道李军长尽早走得那样慌张,原来是这个缘故。” 当她们进了城,街上交通并没有恢复,十字路口仍旧有小队的巡逻兵,街上仍旧有几个步哨,但是少数只身的行人,只要得到步哨的允许,也可以通过几条街,晴朵被一个年青的副官领进了一处宅院里。 花园内的景致甚是清雅,无有破败痕迹,看得出它被主人完整的收藏已久,他们转一个小弯走到水阁的正门前,一丛丛的观音竹覆盖着暗灰色的屋瓦,门前土地上几株玉兰正开出满树的白花,一阵香气往人的鼻端送来。 副官打开门,让晴朵先进去,其余的人也陆续进去了,接着进来几个女佣,摆上许多茶点,服侍晴朵在侧,而副官又出去通知一队士兵去寻少帅。 晴朵稍坐片刻,便站起推开临湖的窗,正看见一片清凉的水,半天红霞映在水面,给它染上一层蔷薇色,对面的洛妃楼冷清清地耸立在暮霭中,似乎含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晴朵,在看什么?”晋生轻声唤她,楚歌等其他人均退出去了。 晴朵掉过头去看他,脸上的喜色倏地消失,眼里反而闪着泪光,她上前捏住他的一只手,说:“你受伤了,伤的重不重?” 晋生笑着掩住臂上的伤口,说:“不妨事的,看你行了这一程该乏了,怎么又哭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对面那楼看着总觉心疼,我问你,这园子我以前曾来过吗?”晴朵若有所思地说。 “这园子是我过去认识的一位朋友的,他不曾见过你,你又如何来过这里?”晋生也忍不住笑了,替她拭去泪珠,换了话题对她说:“不过这里的确不同寻常,因为园子里可藏有宝贝呐。” “宝贝,我怎么不见?”晴朵说着抿嘴笑了,但是她马上又收敛了笑容温和地加上一句,“既是你那朋友的园子,就是藏了宝贝也是别人的。” “这个自然,我陆晋生自诩见过无数珍宝,哪里会把它们瞧在眼里,我只不过顺道回上海交与他罢了。”晋生不屑的笑说:“只因你来了,估摸着你会喜欢,才叫人取来。” 正说着李寅成已捧着一精致匣子走进来。 晴朵也有些好奇,见晋生打开匣子,便靠近一步向里一看,只见一块绣着凝碧二字的帕子里包着许多碎玉片,还有一张泛了黄的信笺,晴朵拈起,念道:“我亲爱的小姐,不要悲伤,我现在觉得自己很洁白,毫无阴翳遮蔽,因为我已不是在这世界上,我脱了一切人间的衣裳,就像我也是初来到这世界上,我不敢奢望冬雪真能洗涤我心灵至于如雪冷洁,只望焚烧我的烈焰能够将小姐所蒙受的屈辱全部融化,贱婢心足矣。” “好一个义婢,大概她就是叫凝碧,真是言之切切,果如其名。”晋生慨叹,拿起一片碎玉,又叹:“宁为玉碎,不知成全了哪个?今日小姐何在?可还存于世上?” 晴朵听了这话,不禁又将目光投射到那帕子上,并轻轻地念道:“凝碧......” “公子,有急件!”副官跑进来。 李寅成先接过来,拆开一看。 晋生只淡淡一笑,“看来上官睿凯是要与我和谈了。” 李寅成点点头,正色说:“但他并不想让出上海的管辖权。” “这可由不得他。”晋生冷笑着盖上匣子,又交给李寅成,倏尔想起一事,问他:“听说你的夫人在上海的旧宅已着人去卖,正好我的这位朋友缺个住处,我便做个人情给他,一并连房子也送与他,这匣子就烦请你的夫人给他吧。” 李寅成一怔,但也推却不掉,便替她答应下来。 晴朵沉默的坐在一边,闭起眼睛,微喟了一下,倦怠的睫毛颤抖着,晋生看见她这样,便叫李寅成先出去,然后他挨近她,轻轻拂动她的头发,附耳低语:“这里风凉,我带你回房休息。” “不,我还不困,可不可以带我去花神殿?”晴朵微睁双眸,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了他一眼,接着说:“你知道那是我对过去唯一的记忆,北平偌大的城,只有那个地方我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