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生早料到她会想去那里,便亲自驾车往城外的花神殿。 殿内一切都那么寂静,只有雨点落在蕉叶上,淅淅沥沥令人听着心碎,这大概是悲惨世界的心音,它在荒弃古老的宝刹哀哀地泣诉,欲皴染这苍凉空洞的悼念词。 锋琛面容消瘦,连日来不言不语,离上海往北平原为筹措资金,以解眼下段氏企业巨额亏损之急,然重回故地,他压抑数月的思念全部迸溅出来。 窗外缓一阵紧一阵的雨声,听着像战场上金鼓般雄壮,错错落落似鼓槌敲着的迅速,又如风儿吹乱了柳丝般的细雨,只洒湿了几朵含苞待放的□□。 这时锋琛手心里捏着一枚戒指,对着半截红烛默想往事的影儿轻轻在他心幕上颤动,他忽然张开手把戒指放回首饰盒里,又拿起桌上那本红色书皮的日记本,一页一页翻出一片红叶,这是一片鲜艳如玫瑰的红叶,它夹在这日记本里已经半年了,往日他为了一种躲避从来不敢看它,因为它是一个灵魂孕育的产儿,同时它又是悲惨命运的纽结。谁能想到一片薄薄的红叶,里面纤织着不可调和的罪与善呢! 他已经是泣伏在红叶下的俘虏,但他绝不怨及它,可怜在万千飘落的红枫里,它衔带了这样不幸的命运! 他用抖颤的手捡起来,再一次低唤:“怡容,你明明知道自甄伯伯过世,我每日都要在地狱的折磨里受煎熬,这还不够使你那狠毒的自私心得到满足吗?为什么再次丢下我,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天啊,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里?” “晴朵,这糟糕的天气,我真怕你又要受凉了,也许进去我得生些火让你暖和一下。”晋生推开殿门,扶晴朵先进去,环顾四下,触目心惊。 锋琛愕怔。 一道光线照在她的脸上,两颊的笑涡浅浅的,给她木兰花般白皙的肌肤上增添了一抹明媚的光亮,微翘的眼角,仍带着任性的活力。 他记得这对眼睛,只要活着就忘不掉。 他惊讶的叫道:“怡容,是你没错,我知道你不会死!” “我想这位先生认错人了。”晋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又对晴朵笑道:“晴朵怎么会认识你这样冒失的人?” “是的,他的确是个冒失的家伙,怡容是谁?该不会是他的女朋友?”晴朵说话时面带微笑,刻意加深脸上的酒窝,同时把像蝴蝶翅膀似的两圈墨黑的睫毛迅速地扇动起来,她又嘟起嘴来,“你看我很凶吗?怎么反倒惹他落泪了呢?” “晴朵......”锋琛在心里默念着,“晴朵......好熟悉的名字,我肯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晋生注视着那张呈现迷惑神情的俊颜,冷笑:“想他落魄至此,不如赠他一些钱财,毕竟能在这花神殿偶遇已是难得,你觉得如何?” 晴朵忽觉一种惶惑和灾祸的冷酷感一直沉重地压抑着她,尤其这时锋琛的眼睛显得既不朦胧也不疏远,带着热切而凄楚的神情望着她,使她不知所措,直到晋生握住她的手,她才稍作镇定,口里含糊地说:“我真不喜欢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犯了错一样。” “三少爷!你怎么跑来这里了?”阿荣大步走进来,灰色细棉布上衣已湿了大半,他用胳膊抹了一把脸,再看殿内站立的另外两人,那双潮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客气的说道:“白日里真是撞见鬼了,三少爷可不能再信她的话啦,她那骗人的伎俩在她的肉体死去以后还没被驱散走呢。” 他用眼角瞅着晴朵,简直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未了的死仇似的。 晴朵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仆人了,他的衣着和言语都显得没有教养,态度几乎有点傲慢。 锋琛冷淡的对他说:“北平的天气还是那么坏,我担心要给这天气困住半个钟头呢,也只能在这里避一下了。” “半个钟头?”他粗声粗气地说,抖落他裤腿上的泥,“我奇怪你为什么要挑这么大雨天出来逛荡,你知道你是在冒着被巡视兵绑走的危险吗?这几日北平城因某位声望颇高的少将军驻军而变得热闹非常,只不过这场热闹赔进了许多条人命,少爷可是凑不得这热闹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目前天气是不会转好的。” “或许我可以请求这二位朋友的帮助,他们看着如此面善,定不会置之不理。” “哼!鬼才信他有这好心!”他那恶狠狠的眼光从晴朵身上转到晋生那边。 晋生微笑,好像把这个粗人方才的话当作莽撞的玩笑,温和的说:“如果先生不介意,可与我们同乘一辆车回城里,毕竟天色已暗下来,独自行路确实有些不安全。” “呃......不知这位小姐可介意?”锋琛极有礼貌试探她。 晴朵摇摇头,红润的脸上堆满了好奇的神情,又指向阿荣,问:“你呢?要和我们同行吗?” “别管我!”那个脑袋咕噜着,“你若是好心,就把我家少爷平安送回去,顶好别出岔子。”说着人跑了出去。 “小姐不用担心,阿荣习惯骑马,他性子急,言语冒犯多有得罪,还请海涵。”锋琛轻轻地说,比那人和善多了,而且令她吃惊的是刚才的颓伤眼神已消失不见,现在的眼神清澈如窗外的细雨。 晴朵会心的笑了,直说:“你那随从是真性情的人,自是不会说谎哄别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