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静海县城的喧嚣还没有响起,人们就能隐隐听到白头山上的大炮在隆隆震响,那声音遥远而低沉,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雷鸣呢。有时还相当清晰,甚至从正午轰轰的铁轨声中也听得出来。 裴天雄的正面进攻并没有摧毁李寅成在县城周围的战线,反而是李寅成采取了包抄技术,与陆晋生合力来了一个大迂回,重夺回了蔚县。裴天雄被迫放弃那些牢牢守住的高地来保卫自己的后方,他在陆晋生和李寅成的夹击下冒着大雨挣扎着疲惫不堪地在桑干河边扎下了营,而陆晋生控制的从北平直往天津这阵地的铁路正源源不断地运来援兵和给养,裴天雄却再也没有希望得到支援了,只有趟着浑浊的河水或可逃回南京。 据探子来报,裴天雄在桑干河岸边掘了浅浅的散兵壕,据以自守,虽他营中士兵已经陷入惊恐万状之中,但他仍不急于渡河,反而先下战书,欲与陆晋生做最后一搏。 阴云密布,一片灰沉沉的天际下,朦朦细雨沾湿了陆晋生的军装,李寅成几番上前为他撑伞,但都被他喝退,因为他怕伞遮住了远望的视线。 直到裴天雄带一队士兵朝这边走来,他才略扶了扶腰间配得枪,神情更凝重了。 只见裴天雄那件军袍的领子向上翻起,遮住了耳朵,皮带上挂着两支□□,他旁边的一个军官替他打伞遮雨。 “罗浩现在在哪儿?”陆晋生竖眉怒问。 “别用那邪恶的口气来问我话,你这个该死,轻率,自以为是的战友,如今正在我手中,若你不想看着他死在你眼前,你就该客气些求我。” “你就像颗霉烂的禾穗,败坏了国民军的创立宗旨,昔日那些同盟会里叱咤风云的英姿已是神明所认同之人类楷模,孙先生亦是我深深敬仰的革命先驱,然而你们这起乌合之众纯以陈英士之流行事,真令先辈们蒙羞,你的赧颜在哪里呢?” “好一副伶牙俐齿,不愧是申报的灵魂执笔人,可惜哇,罗大记者再也不能够撰稿了。”他大笑,已有一小队士兵推带着罗浩近前来。 罗浩仍穿着那件旧军衫,被雨水淋湿的脸上犹带着血渍,胸脯上一大片腥红的血,正与雨水交融在一起,双脚上戴着铁链,每挪动一步便有铁链擦地声响。 这声音犹如尖刀直插入陆晋生的心口,他不由得脱下灰军帽,勉强微笑着向罗浩挥手,黑色的军靴踏上泥水,炮车隆隆地向后退,他却义无反顾的快步上前。 这时,他背后一个骑着马的浑身湿透的军官立即下马来,拦住陆晋生,劝道:“公子,不可上前!” 陆晋生任凭雨水浇湿混沌的头脑,他不明白,陷罗浩于今日境地,究竟是不是他的错? 是他的引领,使罗浩弃文从军;是他的栽培,使罗浩三战告捷;是他的信任,使罗浩敢作敢为...... 而现在,他已经后悔将罗浩这个年轻心热的无知书生卷入无休止的战争之中。 罗浩应该埋怨他,甚至恨他,因为他的无能为力,他的无情无义。 “快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那重情重义的司令,他可曾赌咒发誓护你安全?现在又怎么样呢?人还是惜命要紧,罗参谋,难道你还要顽固下去?”裴天雄侧首笑对他。 罗浩唇角扯出一丝冷笑,“我知道他的为人,别想愚弄我,我宁可为地狱效忠,为魔鬼宣誓,可把良知与神之恩典抛入万丈深渊;我不惧毁灭,更不在乎今生或来世,我可任其来之,只要我能彻底的扫除祸国贼寇,尤其如你这般的国军蛀虫!” “闭嘴!”裴天雄用力向他抽了一马鞭,然后揪起他的衣领,冲陆晋生喊道:“陆晋生!他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救或不救,事后可别怪我!” 陆晋生不忍再看,阖上目,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摇了摇头,沉吟良久,终开口说:“好,只要你放了他,我答应你任何要求。” “陆晋生,如果你以这种妥协方式保住我的性命,我将视你以江北六省换来的生机为耻辱!我会用自己的鲜血洗刷这个耻辱!你救不了我,只能害我,而且使我失去一个军人之死应得的尊严和光荣......我会在九泉之下永远恨你!” 陆晋生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无法抉择。 “还记得曾经和你一起去听梅兰芳的《霸王别姬》,那出戏我还历历在目......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君何......”音止,他抬脚踢飞至尖刀,跃然起身便抢过那士兵的刀,举刀自刎了。 就在那刹间,他滞留在嘴边的笑容绽开至殷红的花朵,好似艳阳耀眼,只是怒放与衰枯接连,甚至来不及恍悟,便替陆晋生做出了这艰难的选择。 此刻似烈火焙干了晋生的脑浆,泪水灼瞎了他的双目,苍天在上,他发誓要教那令罗浩惨死的仇人付出沉重的代价。 炮声震天,国军残兵已无还手之力,裴天雄趁乱之际自行驾车沿河边向北驶去。顾晓飞趋马疾驰朝他连发数枪,他的车子东撞西撞,被射中的车胎已漏了气,车子渐渐驶不动了,他慌忙滚下车,一瘸一拐的向前逃去。 这时,陆晋生跳下车子,朝他右腿再射一枪,他应声滚地叫嚷道:“陆司令,饶了我吧,我本不想弄成这样的局面,上级命我是来劝降的,可是陆司令您全不听好言,才酿成今日惨况,我已知罪不能恕,但乞望看在蒋委员长的面子上,留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