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财政委员会正如火如荼的为即将发生的某政变进行预算,有位穿着黑绸长衫的男人将茶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一手又拿起一本账册,斥道:“对于亏下的这么大的窟窿,谁又能给我解释一下?” “虞先生,何必动这气,眼下筹措总司令所需的军费才要紧,再翻旧账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一个极其斯文的青年重新戴上那块表,又朝墙上的挂钟望了一眼,点点头,说:“快到正午了,不如先散会下午再作研究。” 虞新鹤原是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的理事长,在江浙财阀里是极厉害的人物,此人因资助蒋先生,成立南京国民政府以来,便在财政部任要职。 他斜睨着那青年,呵呵笑问:“梅主任一向推崇汪先生,上次去武汉的活动经费便是由你擅自从银行提取数十万美金,这个窟窿自然要由你来填,我想大家也是这个意思。” “虞先生这样说,分明是在为难我这个政治部主任,大家谁不知我这里可是个清水衙门,一时间我去哪里弄这许多钱出来?”梅谷琦双手摊开,目视虞新鹤,故作无辜态。 虞新鹤紧盯他一会儿那块德国制造的手表,然后又低头翻看着手边的账册,漫不经心的说:“梅主任戴着的手表自然准时,只不过太精确也不好,有些烂账再精明的人也查不清,但上头都心里明白。” 梅谷琦本来想回敬他一句,说不管怎样自己都是不怕查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 他笑了笑,在脑子里到处搜寻合适的话头,以缩短时间,暂时不讨论他怕谈的那个问题。 “即便咱们忘了午饭时间,也不能怠慢了贵客,虞先生,兰亭里的那位小姐可是蒋总司令特意派人请到南京来的,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这......”虞新鹤有些心烦意乱了,摘下金丝眼镜,捏了捏鼻梁,对大家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然后又戴上眼镜,看了看梅谷琦,站起身走到门口,毫不客气地笑起来,“我看还要劳驾梅主任去汪先生那里禀明我们的难处,这一批的军需还得汪先生去筹措。” 梅谷琦不答,冷眼望见他走远,才夹起公文包匆匆离开。 兰亭别院的橡树上仍然挂着干了的红叶子,渐渐枯萎的小草还能看出一丝黄绿色,晴朵拿着今晨的报纸来到侧面的回廊上,在一片阳光照耀的地方坐在了软椅上。 她仍穿着那件绿色呢长裙,裙上镶着许多波浪式的黑色花边,头戴黄丝带,扎着的马尾辫不安分的左摇右摆。 这都是在天津时晋生命人给她订制的,她被他们请来时便穿着这套衣服,虽然南京这边为她精心准备了妆奁衣物还有许多舶来品,但是她总未动过,甚至也未仔细瞧过,因为她心里明白,将她软禁在这里,只是为了让晋生听命于南京政府。 而软禁她的人,却是曾经父亲生意上的伙伴,她叫他虞世伯。 “晴朵,医生说你的腿伤已经好了,真是谢天谢地,那天你从楼梯口摔下来,真是把我吓坏了,这里的仆人也太不认真了,大概他们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我已辞退了他们,从我家里专门选了几位伶俐的丫头,保准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了。” 虞新鹤一边说着,一边招手叫丫头们打开食盒,将几碟菜蔬依次摆到园中的石桌上。 晴朵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听她们说你早晨便没用餐,这到了中午必定饿了,先吃饭吧。” “对不起,我实在吃不下。”晴朵轻叹一声,也不回头的走开。 虞新鹤见状,急命她们将饭菜移至小姐房中,务必劝小姐用饭,然后才走回厅上,叫来陈源。 此人时任少校,正是上月奉命将晴朵移送到南京的主要负责人。 “陈长官,我就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晴朵若是真的出了事,不光陆晋生饶不了我们,连蒋委员长也放不过我们。” 虞新鹤皱起眉头,等待陈源的答复,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不过近前倒了一杯茶,自坐下小饮。 “晴朵摔下来的事,你到底查了没有?我在问你呀?”虞新鹤有点恼火的答道。 陈源放下茶杯,凝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梅主任那里总是要撬开的,哪怕有个缝儿,也能透点风,对汪先生也就掌控得住,上头自然不用再大费周章的清剿□□党羽了。” “别谈他了。”虞新鹤打断他的话,“只要世界上有下流胚,他就算是一个,可是,他们究竟想怎么样呢?” 他朝厅外望去,眼光仿佛伸向很远很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愿意正视□□裸的现实,这正是她的不幸。自从孙先生离世之后,生活对于我一直就像幕布上的影子戏那样,谈不上什么真实,而且我宁愿这样,我不喜欢事物的轮廓太清晰了,我喜欢它们稍稍模糊些,有点朦朦胧胧。”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浅浅地一笑,同时因风寒而微微颤抖,“换句话说,我理解晴朵小姐的处境,她不是因懦弱而失忆,而是选择了不能再选择,因没有了选择而忘记过去。” “那么,陆晋生会来南京吗?” “会的,他一定会来,而那位汪先生也会逃之夭夭的。” 当陈源用深沉洪亮的声音,用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回答时,虞新鹤间接抓住一句话,竭力想了解‘逃之夭夭’的真正含义。 “虞先生,军费是要筹的,不过汪先生恐怕不是最佳人选,一切都得等陆晋生来了之后,才能定夺。” 陈源起身,朝东楼面上望去,见几个丫鬟相继端盘而出,便笑道:“这些饭菜都不合小姐的胃口,我看得请梅夫人亲自来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