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一阵沉重的沉默,仿佛她再不能呼吸了。然后,她的激愤渐渐消失了。 真是傻透了,她说的话毫无意义,这里是南京,陆晋生不再有一手遮天的能力,在这个政府里,只有一个人说的话管用。 在议事厅里,陆晋生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坐在那里很长时间,竟一言不发。 这时,梅谷琦脸上仿佛罩上了一个很好的面具,殷勤地笑了,“难道陆司令你今天赢得了这里所有人的赞许,还嫌不够吗?” 陆晋生仍不答言。 接着他便用往常那种戏谑而亲切的口气说:“你想来个全体一致?那好,刚才蒋委员长也说了,当前剿□□是首要任务,我这个小小的政治部主任凭你的调遣,不过话又说回来,运送军粮的事不先查清楚,后面筹集军费的问题就更难解决了。” “刚才我已经向蒋委员长请示过了,吴良佑要交与我处置,汪先生是不能插手此事的。”陆晋生双目紧盯着梅谷琦。 而此时的梅谷琦脸上的假面具消失了,说:“陆司令!你要明白,汪先生不是插手此事,而是本就由他审理吴良佑的案子。”他把头扭开,饶有不服之态。 “我看他是在有意包庇吴良佑。”陆晋生停了停,又阴郁地说:“蒋委员长可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现在与桂系军阀开战在即,军费却迟迟拿不出来,而汪先生偏偏选在这时携着巨额公款往广州一带活动,是何居心啊?” 这几句话就像在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似的,紧接着他便站起身,丢下一句,“那就随你的便好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先生,关于谢家公司走私鸦片还有军火一事,查是一定要查的,而且要彻查,但他的家眷还应妥善安排,在案子没查清之前,还是不要弄出人命为好,现在有人正蓄意逼蒋委员长下台,在这风口浪尖上不宜惹出事端授人以柄。” “这个自然,我想戴局长自有分寸。” 虞新鹤听见他徐缓而低沉的脚步声在大厅尽头渐渐消失,这才觉得他今番倚重蒋委员长,谈话意味深长,他前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妥协,只是缓和之计。 而想要对付上官睿凯,也唯有借助陆晋生一人而已。 梅宅。 梅谷琦回到家中就坐在前厅,直等他的妻子,听见仆人说夫人一大早就出门了,这越发使他生气。生自己的气,生邱雨鹃的气,生人世间的气。 因为他恨自己,恨这一切,这是出于一种因为自己难以大展宏图却屡遭挫折和羞辱而产生的怨愤。 他对事业只混进了一点点真正的热情,大部分是虚荣心混杂着对自己才能的迷信。现在他失败了,而比失败更沉重的是他的恐惧,惧怕自己已沦为公众的笑柄。他已经像吴良佑那样遭人遗弃了?会不会人人都在暗地里耻笑他?想到这些他就浑身战栗起来。 他的手落在身旁一张小桌上,手指无意中触摸到一只小巧的玫瑰瓷碗,碗上那两个有翼的瓷天使在嘻着嘴傻笑。 房里静极了,为了打破这沉寂,他几乎想大叫一声,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会发疯的。 他拿起那只瓷碗,狠狠地向对面的壁炉上掷去,可它只掠过了那张沙发的高靠背,砸到大理石炉台上,哗啦一声就摔碎了。 “你太过分了!”门外传来声音喊道。 只见邱雨鹃走进厅来,放下手提包,蹲下身来小心拾起碎瓷片。 “是吗?”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一对细小的眼睛在嘲笑她,“你才是个没德行的女人呢!我有允许你出门吗?谁又允许你进屋来的?因为觉得也许我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几经考虑所以才去外面寻别的男人是那样吧?我想这下你大概可以开心啦!可是,真不幸!你还得假装一副可怜的样子回到我这里来。” 他耸耸肩膀,得意的笑起来。 一想起这个粗鲁无礼的人对谢家轩夫妇所做下的事,又看见他砸碎了这唯一母亲留下来的物品,她的脾气终于发作了。 “真卑鄙!”她愤愤地说。 “卑鄙常常与下流联系在一起。”他故意傻笑着说:“从你和我结婚以来,我履行着丈夫的责——” “梅谷琦,你这个伪君子!” “你的眼力很不错,”他轻松地说:“可你,也不是什么上等女人呦!” 他似乎觉得她很有趣,因为他又坏坏地笑了,“你这个裁缝铺的女儿,若遇不上我,恐怕一辈子得作下等人呢!不过,上等女人对于我来说也很少有什么魅力,就像谢家轩的夫人,我明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她从来就没有勇气或者缺乏教养来说出她所想甚至所怨,这种态度到时候就要使人厌烦了。可是你,你是个精神很不平凡,很值得钦佩的姑娘,你不是刚出去把那些钱汇给了爱国青年社团了吗?你真的很了不起,我不明白,那位如疾风暴雨的霍先生有什么美妙之处,能叫你这样一位性格懦弱的姑娘着迷呢?他应当跪下来感谢上帝给了他一个有你这种——他是怎么说的?——对‘生活倾注着全部热情’的姑娘,噢!真该死,你在我眼里只是个畏畏缩缩的可怜虫!而他必须得面临着每日被抓捕的危险!” “你根本不配谈及他的名字!”她气愤地厉声说:“谢家轩是被人诬陷了,什么走私鸦片、军火,这种勾当也只有你和姓赵的混蛋才干得出来!” “当然,这黑锅总得找人来背,谁让谢家轩不走运呢?”说罢,他又在沙发上坐下了。 邱雨鹃听见他还在笑,假如她能够把他杀了,她是做得出来的。但事情没有那样发生,梅谷琦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气氛立马变得诡秘了。 邱雨鹃被强迫避开,其实对于这些她根本习以为常,当然她自己也不在意谁与梅谷琦通电话。 只是眼下谢家轩被拘,荣惜珍也被监视起来,作为同窗,而且也是唯一一个参加了她婚礼的同学,她不得不紧张事态的发展。 她一口气跑上楼去,砰地一声把沉重的门关上,她设法让自己的心跳缓和下来,并力图使脸部平静,显得泰然自若,因为她知道在梅谷琦面前丧失理智是意味着更糟糕的后果——紧闭。 门再次被推开了,“啊,我刚才的话太刻薄了,我得对你感到很抱歉,雨鹃,别这样!你应该兴致高一点,马上我们就要去广州了。”梅谷琦似乎又在炫耀自己的宽厚,他时刻不忘绅士的风度。 “什么?离开这里?去广州?”邱雨鹃呆住了,不明白这个狡猾的人又要谋划什么更大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