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晴朵慢步走进来，并不看他，只伸手去拉帘子，却见窗外已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候许久了，她便是一叹。　　“是寅成吗？”晋生眯起眼睛，皱眉看了挂钟片刻，“你该叫醒我的。”　　晴朵又将帘子拉上，很不情愿地坐到床边，嗔怨道：“难道连吃早餐的时间都不留给你？他可真是你的好心腹。”　　晋生一面穿上军装，一面无奈的俯身解释道：“寅成一向耿忠尽职，现今已入深秋，寒露重，他竟也不进屋来，你也不必再为难他了。”　　“我怎么会为难他呢？可见你总是小看我。”晴朵转眸嗔笑，靠近几步为他扣紧军衣上的领扣。　　晋生哭笑不得，心知她在使性子，便戏谑道：“我可不敢，你这位上海第一名媛，可是人尽皆知的。”　　晴朵斜眸看他，问：“我倒忘了上海那里的事，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陆晋生柔声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是些不重要的事。”他亲吻了她的额头，便下楼去了。　　倚门目送陆晋生上车，看着黑色座驾绝尘而去，晴朵仍翘首立在门口。　　水青毛线花纹编织的披肩下娇小的身躯惹人爱怜，陆晋生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孑然独立，亭亭身影逐渐模糊在视线里，忽觉心底有说不出的滋味，自己曾信誓旦旦的说过要护她周全，可现今又令她身陷囹圄，他喟笑：“上帝啊！你真是一天也不还她自由！”　　晴朵把眉毛一皱，掉转过身子去，将背靠在玻璃门上，直直盯着那架钢琴。　　这时候一个丫头细着嗓子笑道：“陆司令说过了，那架钢琴已经坏了，也不用着人去找修钢琴的俄国人来，只再买一架新的搬过来，让小姐略等等，想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晴朵‘哦’了一声，呆呆的坐回到一把天鹅绒矮椅上，丫鬟们说些毫无意义的闲话，见她总不搭理，便将桌上的牛奶和面包一并撤走了。　　她心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刚才还势如潮涌的那些思想此刻已无影无踪了，同时晋生昨夜所说的礼物的事也像玻璃上的潮珠似的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也许她从不期待那些，潜意识里她认为新的东西未必就比旧的好，况且有些东西是没有锃新的，就像记忆一样。　　忽然一阵汽车喇叭响，丫鬟噔噔噔跑了出来，一路笑说：“小姐，准是送钢琴的人来了！我叫几个人给你搬进来。”一扭身便出了门。　　晴朵起身，扶窗望去。　　只见有两辆车停在院门口，前面的轿车门开了，一个娇小个子的西装少妇跨出车来，樱桃色的细长饰带垂在帽檐上，使她的奶油色皮肤更加光莹夺目了。露出的卷发在灵动的眼睛近旁摆荡着，她正用喜悦的心情微笑着同丫头们谈话，悠闲而睡眼朦胧地微笑正是晴朵从未见过的，它就像一闪一闪的光辉，慢慢照耀着周围的人。　　“谢夫人，请进屋！”丫鬟礼貌的推开门让她进来，然后对晴朵介绍说：“小姐，这位是谢老板的夫人，她是专门送钢琴来的。”　　“是晴朵小姐吧，很高兴见到你，我叫荣惜珍，这是我家先生的琴行里最好的一架钢琴，晴朵小姐一定会喜欢的。”她平淡的面上既显出一些激动，又显出少许的欣慰。　　晴朵无法抗拒她那份热情，只好简单地回答：“谢谢，请坐吧。”　　荣惜珍坐在她旁边，脸上挂着一缕沉思而快乐的微笑，又说：“你看，这架钢琴摆在玻璃门前，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晴朵小姐是个喜欢音乐的人，一定能体会的到作曲人的用意和精神，我却不大懂这些深奥的东西，只是有一首歌，我曾和我最好的朋友在女中念书时一起弹唱过，总是忘不了那个曲调。”　　“那是一首什么歌？”晴朵好奇地问。　　“《送别》”荣惜珍低低的回答。　　晴朵起身，走到钢琴边，打开盖，坐下慢慢讲道：“是李叔同作的词，用的曲子却是犬童球溪的《旅愁》，西风起，秋渐深，秋容动客心，独自惆怅叹飘零，寒光照孤影......”　　熟悉的曲子响起，荣惜珍走近她身边，跟着轻声唱着：“......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良久，余音回荡大厅里，荣惜珍热泪盈眶，不知是被音乐感动，还是被弹琴的人感动。　　“其实是约翰奥德威创作的这首曲子，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罢了。”晴朵弹罢，叹息一声，“太悲伤了，不适合这个季节，尤其是现在。”　　“叮铃铃......”电话响起。　　一个丫鬟过去拿起电话接听，不一会儿便冲荣惜珍笑道：“谢夫人，您的先生找您。”　　荣惜珍忙接过电话，听着听着脸色变的阴郁，当挂了电话，她闭上眼睛，强作镇定，回过身来，苦笑道：“外面的天气又变了，我想起了朱湘的那首诗，‘但将雨时的天我最爱了，它虽然是灰色的却透明，它蕴着一种无声的期待......”　　晴朵注视着她，那双宁静的仿佛正在出神的眼睛，那双戴着的黑色花边长手套的温和的小手和那种高雅端庄的神态下，都在默默地隐忍着某种屈辱。　　“我该走了，很高兴能再次听到这首曲子。”荣惜珍伸出手。　　晴朵握住她的手，迎上那带有复杂笑容的眼睛，说：“如果我可以帮助你——”　　“不，不用，我的先生能够处理好的，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小事。”荣惜珍望向窗外，淡淡一笑说：“没想到这里的天气比上海还要糟糕，晴朵小姐还是不要出门了，我想这也是陆司令的意思。”　　她走得很匆忙，车子行驶的很快。　　晴朵重重的盖上钢琴，喊道：“刚才是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众人都不吱声。　　“到底是谁打来的？若不说我也能把你们拉出去毙了！”她问的掷地有声。　　“是财政部打来的，梅主任说谢老板的公司私自与日本人交易，并且上月从他的公司购买的军粮逾期并未交付，现已被扣押了......”　　“什么？那赶快派人通知晋生——”　　“陆司令也同意把人先关押后审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