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氏借口有体己话要与女儿谈谈,将孟广铭“赶”至书房读书。 幽黄的灯光将母女二人的面庞映照得额外柔和。王氏生得虽不如林氏圆润柔美,五官更为立体深邃,但一双水光涟涟的杏眸添光加彩,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格外灵动,如潺潺的溪水。 孟云珠杏眸随了她,其余的却似她的父亲,模样小巧秀气,颇似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澜。 “众人都不在,是不是可以告诉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孟云珠在王氏身旁齐整地坐着,闻言轻拢下耳边的碎发,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那日,她不欲和魏芊一同向林氏学厨,便与自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周子兰前往缘广寺拜佛。偏那日缘广寺萧瑟得很,拜佛的人寥寥可言。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许愿之时,身旁也忽地跪下一女子,模样约有十二三岁,比她稍大上一些。那女子一边磕头一边不时有咳嗽声逸出。 王氏皱眉打断:“姑娘身子不好?” 孟云珠点头道:“是了,后来听说是幼时生病落下的顽疾。咳嗽是家常便饭的事儿,有时还会咳血甚至背过气儿去。” 孟云珠拜完起身后,发现这女子身后站了好几人,皆与这女子一样,穿着素色华贵衣裳,发间插着或黄或碧的发簪,身姿优雅,其中一位妇人神色最为凝重,在这女子拜完之后,叹口气道:“都说这缘广寺是安平县最灵验的寺庙,希望这次灵儿的身子能快些好起来。” 那女子闻言只笑笑,说是要一个人去后院透口气,便将众人撂在了原地。 孟云珠见状,将一直在身旁催她回家的周子兰先打发了回去,然后随着这女子去了后院。 缘广寺后院极大,平日里拜完佛的夫人小姐们最爱在此处逛上小半会儿,但人烟稀少之时却又显得空旷至极,冷风忽而吹上一阵,孟云珠仍未瞧见刚才出来那女子。 正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在后院偏角转角处,却见刚刚那女子倒落在地上,一手按胸,不住咳嗽,似乎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气咳出来一般。 孟云珠急忙上前,那女子用手指费力一指,示意她去前殿。 原来前殿跟随她的人中有女大夫,很轻易地,便让这女子安静下了下来,又在寺庙厢房休息了些时辰。孟云珠本欲就此告辞,那女子一家人却留下了一个住址,说是过两日邀请她前往做客。 王氏忽而露齿微笑,道:“然后你就将计就计前往?” 孟云珠有些发窘:“娘!什么将计就计,您会用成语吗?” 王氏也不恼,露出一个稍微有些抱歉的神情,道:“大体便是这个意思,我读书不多,更准确的词找不出来了。”又轻轻一点孟云珠的鼻子,“你是娘生的,你那点心思娘不知道?你去后院干嘛?” 孟云珠不好意思半低着头。 “那家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孟云珠神色恢复如常,道:“我救的那位姑娘叫于徽灵,是于家的五小姐,我只知道于家老爷的爹以前是安平县下面村庄里的人,早年便读书出去了,于老爷是在外地出生的。据说,回来前是京城里的五品官。” 王氏在心里掂量了两下,不过以她的知识水准,也弄不清楚五品官是个什么层级,但终归是要比安平县的众人都要高上许多许多了,毕竟魏芊那冤死的爹说到底也只是个芝麻官而已。 “那你这些日子在于府都做了些什么?” “于家目前有三位小姐与我年岁差不多大,大概是因为我救了五小姐,她们都觉得我人挺好,平日里便会邀请我去喝茶赏花,有时候也会跟着她们的老师读书习字刺绣什么的。” 王氏笑得眼咪咪:“那不正是你喜欢的。” 孟云珠也终是忍不住笑意,抿着唇点点头。 王氏又忽的压低了声响,凑近孟云珠耳旁,问:“那家可有兄弟?” 孟云珠羞得歪过身子,恼道:“娘,问这么多干嘛啊!” 王氏捂住嘴哧哧笑了两声,道:“好好好,不问不问,我女儿最聪明了,这些事情不用问自己就会注意。” 话虽是如此,王氏依旧好好嘱咐了孟云珠一番:“你之前做的也没什么别的问题,就你妹妹那个性子,可千万别带她去认识你的朋友,莽里莽撞的,不惹人喜爱。不过到底是亲姐妹,她的个性你也了解,小恩小惠的,给她一点儿,你又少得了什么呢?” 孟云珠闷闷不乐道:“我知道了,我回去就会将衣服分给她一些的。” 王氏迟疑片刻,又吩咐道:“还有,也别带你表妹去见那些朋友,精明点儿。” 当夜回房,孟云珠便将姐姐妹妹的聚拢在一起,让她们挑几件自己喜欢的衣裳。孟云慧笑得合不拢嘴,挑挑捡捡的,孟云珠眼看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水蓝色、鹅黄色和淡紫色衣裳都被她挑了去,也只能咬着唇,大度地挥挥手送给她。魏芊随意挑了一件淡黄色衣裳,又在孟云慧“威胁”的目光下,再选了一件衣裳。 “姐姐最好,好东西全给妹妹们。” 孟云慧方才的盛气凌人一晚上全消,嘴甜甜的夸个不停,却夸得孟云珠丝毫不开心。蔫蔫的和两个妹妹聊上了几句,便熄了灯睡觉了。 王氏也在入睡前寻到了机会,朝孟广铭打探了一番五品官的情况。 孟广铭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夫人竟然也会对朝廷的事情感兴趣,忙像夫子一般教导起来:“京城里的五品官多如牛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比县官大了不少。京城里的官最重要的恐怕还是他们背后的人脉以及资源吧,同为五品官,外放的官可就比京官差远了。” 孟广铭又一叹气:“不过这些年,吏治不清,各地的官比我大梁盛时多了不少,其中多少冗官多少水分,这样说起来,四品五品的也算不得什么。” 王氏撇嘴,再算不得什么,也是京中的贵人,比他家可好上不止一个层级! 那些什么吏治什么大小,王氏弄不清楚也不欲弄清楚,大体上是那么回事便是。她没本事,给不了女儿什么,若女儿在于府能学些东西,跟贵人交往,让自己更有本事,王氏觉得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谁知兴奋还没一会儿,第二天清晨传来消息,孟云慧回王家了。 王氏气得要抄起凳子回娘家捞人。 “衣服也给她了,人也给她安定下来了,这说离家就离家的,真当自己是小祖宗吗?” 阿凯微微抬头,望见王氏的凶恶模样,吓得不敢动弹,咽下口水道:“小姐说,她只去外祖父家玩一天,还说和您打过招呼,我这才送她去的。” 王氏气恼:“她的话你也信?恐怕这次又得玩上好些日子才得回来。” 孟老太道:“好了好了,去了便去了吧,只要人是安全的。话说昨日的事我也听说了,慧丫头心里还是有气呢,你让珠珠将衣服送给妹妹是正确的,可是慧丫头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你能怎么办?” 王氏撒娇道:“婆婆,你怎么向着她,你看她这小姐脾气,说不高兴了就甩手走人,哪能这么惯着。” 孟老太道:“她自小便和她外祖父好,如今觉得在家里受了委屈了,自然是要去那边住上一段日子,求取些关爱的。这样也好,你也好生安胎,不用那么操劳,一举两得嘛。” 孟老爷也乐呵呵附和:“孙女想去哪儿便让她去便是了,又不是不回来,放宽心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孟老太闻言不悦:“让你和我多读书,你整日在外面晃荡,慧丫头又没出事,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真是乱用。” 孟老爷见孟老太批判自己,也不气恼,呵呵道:“没有我哪里能称出夫人你的博学多才、内外兼修、兰心蕙质啊。这几句成语用得怎么样?” 孟老太霎时脸红,喝了他句“老不正经”。 王氏见这两个五十多岁的老爷老太“打情骂俏”,觉得骨头都酥了,孟云慧的事情也已经抛之脑后了。 之后王氏的爹王永亲自派人前来传话,表示小外孙女要在王家住上一段日子,让女儿女婿放心。话已至此,王氏也懒得再前往王家将孟云慧带回来,只是心里仍闷得慌,实是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般顽劣的女儿,让人颇为操心气恼。 还是孟广铭从县衙回来后亲自开导她:“顽劣的孩子长大后多聪明,这一点像你。” 王氏犹自在气头上,闻言噗嗤一笑,装作不悦:“去!真不知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