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法国最近的火车站时已经是第二天天刚拂晓的时候。 因为是初冬时节,天亮得晚,这会儿只有蒙蒙的亮光,半空中缀着一两颗星子,有些孤单。 安娜下车时,嘴里呼出的气体变成白气,她瑟缩了一下。 “会冷吗?”卡列宁询问。 “还好。”安娜摇摇头,睁着一双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 卡列宁安排好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马车夫把行李放上去,同卡列宁问好,看起来是老相识了。 “听说您结婚了,先生,这位就是夫人吧。” 马车夫生得并不高大,但一双手臂看上去却十分结实。从衣物看来家境并非很好,但干干净净,笑容也不拘谨。 “是的,比诺什。”卡列宁回答道。 “您好,比诺什先生。”安娜微笑着说道。 那位比诺什先生有一双大眼睛,他笑起来也同安娜打招呼。 安娜和卡列宁坐在马车里面,他们正朝着接下来要住一段时间的旅店走去。 说是旅店,但也是比较高级的那一种,清静,还有不少同卡列宁差不多的官员们,第一层是大厅和俱乐部,二三层才是住的地方。 卡列宁预定了第三次靠拐角的地方,有点绕路,但十分清幽。 那是一间套房,和卡列宁的宅院想必肯定是比不了,但也比较大了。除了卧室和客厅以外,还有单独的卫浴设施。 卡列宁给侍者拿了小费,安娜正在把他们的行李拿出来。 这行为又有些奇怪了,没有贵妇人会自己亲手整理这些东西,但安娜想要自己做,卡列宁对此没有发表意见。他正把自己的公文放在桌面上。 安娜把衣服挂好,卡列宁说他们可以先去用一下早餐,于是两个人又出了卧室。 “胃口不好?” “有点。”安娜勉强把自己面前的水果吃完,还剩下香肠。 香肠的味道并不坏,甚至可以说美味,安娜几乎有些遗憾。 “吃不了就放着吧,不需要勉强自己,安娜。” 安娜抬眼看着对方,然后说:“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卡列宁说,在瞧见安娜松了一口气后,他把安娜盘子里的配菜弄到自己的盘子里面,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安娜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以后,我不喜欢吃的菜也可以给你吗?”她充满希望地问道,却遭到了拒绝。 “不可以。挑食和无法消耗食物是两件事。前者是不好的习惯,后者是不可抗力。”卡列宁吃掉最后一口花椰菜,一双蓝眼睛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让她明白,挑食绝对是卡列宁家族所不允许的。 “好吧。” 有些失望的语气。 “待会儿我不得不出去一下,你可以在套间里面先休息一会,以缓解旅途的疲乏。” “现在就要去处理公务了?”安娜问,卡列宁微微颔首,却没再透露更多细节问题。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亚历克塞。” “若事情顺利的话,在下午三点可以结束。若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让人到这个地方找我。” 卡列宁说了一个地名,安娜记下了,不过她确定自己不会轻易去打扰她的丈夫的。 “中午的时候你可以来大厅用餐,又或者让他们送上去。” “我怀疑我还需不需要午餐。我想洗个澡,然后睡一会儿。”安娜咕哝道,倦怠的神色染上她的眼角眉梢。 卡列宁抬眼,语气平静道:“从健康考虑的话,我依旧认为你最好别放弃午餐。安娜。” “我尽量遵从您的建议,先生。”安娜做了一个顽皮的手势,卡列宁对此微微挑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了。 卡列宁离开后,安娜像她自己说的,去盥洗室洗了个澡,感觉毛孔都舒展开来了,躺在浴缸里几乎睡着。 头发湿漉漉的,所以她又包了一块头巾在上面。 因为疲倦,她躺在了床上,又摸了一本书出来,想要等着头发干了再入睡,结果不到五分钟就睡了过去。 梦里面光怪陆离的,乱七八糟的梦境让她睡的不安稳,但四肢的疲乏又让她不愿意醒来。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卡列宁按照他预想的一样很快地结束了这次行程,在离开的时候,德·马莱勒先生的妻子,二十五岁的德·马莱勒夫人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瞧着卡列宁,有些妩媚地笑道:“别忘了后天的舞会您要把您的夫人带来过呀,我们都特别想瞧瞧她,听闻是个美人呢!” “我将会的。” “亲爱的卡列宁,我这边还未结束,若您不介意,请让我的夫人送您出去。”德·马莱勒先生用他宽厚的嗓音说道,他太胖了,笑起来的时候几乎看不到眼睛,年纪比卡列宁还大了十五岁,是个心肠不错的先生,却没什么能力,而他的小妻子毫无疑问是他最好的贤内助。 卡列宁应承了,德·马莱勒先生亲吻了妻子,就这么一小段路表现得就对他的妻子十分地恋恋不舍了。 “往这边请,卡列宁先生。”德·马莱勒夫人笑着说道,随着她笑起来,右嘴角边一颗朱红色的小痣就嵌着那个梨涡变得更加生动起来了。 德·马莱勒夫人的女仆在身后跟着,走了大约二三十米的时候,德·马莱勒夫人突然说道:“乌玛,你瞧见我的戒指了吗?” “没有,夫人。” 叫做乌玛的女仆看到自家夫人一直很喜欢的蓝宝石戒指不见了。 “帮我去化妆间看看有没有,我当时摘下来可能忘了戴回去了。”德·马莱勒夫人用一种柔和的嗓音对自己的女仆说,待女仆走后,她又对卡列宁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关系,夫人。” “那是我很喜欢的戒指。”德·马莱勒夫人露出一个讨人喜欢的表情。 “看得出来,您有转戒指的习惯。”卡列宁说。 德·马莱勒夫人有些惊讶,然后笑了起来:“您总是观察得这么仔细,前年您在那场舞会上让人提醒我那条裙子上被扯坏的地方,我就认为您实在是个观察细致入微的人。多亏了您,我才没有丢脸。” “那没什么,夫人。” 到了门口后,卡列宁再次谢过这位德·马莱勒夫人,然后乘坐比诺什的马车往旅店的方向驶去。 卡列宁回到旅店,接着径自去了三楼的套间,打开门的时候发现起居室并没有人。他关好房门,然后去了卧室。 卧室的门虚掩着,光线很暗,周围很安静。 他看到被褥有些凌乱的隆起,而他的妻子正在这纠结成一团的被褥中,缩着身子,却依旧有一半光裸的背部没有盖到。 卡列宁从没有这么沉的睡眠,又或者该说,他的小妻子正有一种睡得昏天地暗也不想起来的气势。 卡列宁走过去,把一部分被褥抢救出来,为安娜盖好。 他拿了文件关好卧室门走了出去,就在沙发那里开始办公。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卧室的门打开。 “你睡了多久?安娜。”卡列宁合上公文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竟然有些好奇。 安娜醒来后就知道卡列宁回来了,那挂着的大衣实在是太醒目了,一开始的时候,就算是她自己,也为床铺上那个乱七八糟的样子觉得脸红。她换好了衣服,稍微打理了一下头发才出来。 现在,当被问道睡了多久的时候,她依旧有些不好意思。 “六个小时?” “你睡了四分之一天。”卡列宁说出这个结论,说是嘲笑,语气又未免太平淡,说是赞美,从逻辑上根本不可能。最后她索性什么都不想,假装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坐到卡列宁身边,问:“我们现在可以去吃点东西吗?” “距离正常就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安娜有些失望地瘪瘪嘴,然后她又听到卡列宁说。 “但若是你饿了,我们可以现在去用餐。” 在他这样说完之后,卡列宁收获了小妻子亮晶晶的笑容和红扑扑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