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在他们准备离开莫斯科的时候。
谢廖沙在奥勃朗斯基舅舅家里度过了十分愉快的几天,虽然母亲没办法和他们一起来是父亲带他来的但他临走时也知道了一个意外地好消息他可能马上又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真好,谢廖沙想,他还没有当过表哥呢。
人人都很高兴除了有一个人。
“我不想再当姐姐。”七岁大的塔妮娅抽气道,连漂亮的小花裙子都弄湿了。
谢廖沙有些手无顿措,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他很少见到塔妮娅在他面前哭泣她一直是他勇敢懂事的小姐姐。但谢廖沙毕竟是个聪明的男孩子,所以他决定放下手里的小兵人试探性地问道:“你你要一个抱抱吗?”
塔妮娅点点头,但泪珠依旧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滚落下来。
谢廖沙展开手臂五岁大的他身体还是圆圆润润的连胳膊都像是莲藕一般,嫩嫩的还又香又软。
“我已经有一个弟弟了,他一点都不好。我不想再有一个。”塔妮娅抽泣着小手紧紧地抱着谢廖沙的脖子,下巴搁在后者的肩膀上不一会儿,谢廖沙就感觉到自己的大领子被浸湿了。
“我也让你难过了吗?”谢廖沙小声问道,虽然不是他的错但语气已经有些歉疚的意思了。
塔妮娅松开手,垂着头,然后又摇了摇否认了。
“你很好,谢廖沙。”
“我希望你是我妈妈生的,是我的亲弟弟。”她从内衬的口袋里拿出一条花手帕,有些秀气的擦了擦眼泪。
“你告诉过陶丽舅妈吗?”谢廖沙拉着塔妮娅的另一只手软软地建议道。
“没有。”塔妮娅又摇摇头,她一直是那种长辈们口里的懂事的孩子。
“也许你应该告诉她的。”谢廖沙轻声说,母亲一直告诉他这一点,只有坦诚才不会受委屈。因为,就算是母亲或者是父亲,这么亲密的存在也不一定总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能。”塔妮娅又摇摇头,但她看上去已经平静了一会儿。
小姑娘抬起头望着谢廖沙,她和母亲一般有一头金发,但她却更喜欢谢廖沙的头发。棕金色的,微微打着卷儿,配合他的蓝眼睛十分好看,所以塔妮娅忍不住亲亲对方的脸颊。
“我真羡慕你,谢廖沙。”她又忍不住抽泣了一声,鼻尖都有些红红的,像朵忧伤的百合花。
“你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
这件事谢廖沙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父亲,因为他不希望让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露出难过的表情。但在火车上,只有他和父亲的时候,他决定委婉地询问对方。
“爸爸,如果你们做了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们吗?”
卡列宁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回答道:“可以。”
“事实上你应该说出来的,谢廖沙。我记得你妈妈告诉过你的。”
谢廖沙点点头。
他人太小了,个子也不高,所以坐在火车软椅上的时候双腿就还在空中晃荡着。
他一般不会那么没规矩的晃着小腿,但当他在想事情的时候,这个小毛病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卡列宁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这次放弃了提醒自己的儿子。
他知道谢廖沙和他的年纪相比已经是一个非常自律的孩子了。从他那略显忧愁的小眼神看来,后者显然正被什么困扰着。
“你可以说出来。”他合上了文件,已经决定先解决自家儿子的小烦恼。
谢廖沙又点点头,像是正想要咬尾巴却又追不到的小狗狗。然后,在他困惑过了之后,他决定抬起头寻求帮助。
“事实上,是塔尼雅。”
“塔尼雅不想再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人人都在高兴,但是她哭了。”
卡列宁给小男孩儿倒了一杯水,后者接过了,稚嫩的小手抱着杯子,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喝了几口。
这其实没什么理性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从谢廖沙开始可以思考问题,并且能够表达出来的时候,这位做父亲的,在他的心里,每当这个小男孩儿露出迷惑不解或是忧伤的神情时,总觉得在他面前的也许已经不是一个小男孩儿了,而是什么植物。
植物不会哭泣,但需要水分。谢廖沙是个男孩儿,有些敏感,对别人的遭遇有一种强烈的共情能力,所以,有那么一刻,这位理性的官员怀疑了一下男孩儿那柔软的心里面是不是下了一场小雨。
要给植物补充水分,这是常识。要为自己的孩子解答困惑,这是卡列宁在成为一名父亲后开始拥有的本能。
“你觉得她为什么不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呢?”卡列宁问。
谢廖沙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告诉塔尼雅她可以告诉陶丽舅妈,但是塔尼雅不打算告诉对方。”
“我总是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您和妈妈。”谢廖沙说这话的时候是那么地自然,但又略微带了点腼腆。
有时候他不希望成为那种父母的小宝贝,那让他觉得有些害羞,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这很好,让他觉得安全并且幸福。
“不同的家庭教育是不一样的,谢廖沙。”
“我知道,但我总以为,至少我们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们。因为妈妈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所以要坦诚,要宽容,这样才能越来越幸福。”他的小手抚摸着杯子,一双蓝眼睛大大的,好像还闪烁着湿漉漉的光。
“这是需要被提倡的,但是正因为人和人之间是独立的个体,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想法都会被另一个人接受。”
“塔尼雅不说,是因为她知道那不会改变什么是吗?”谢廖沙轻声问道。
卡列宁并不惊讶,尽管谢廖沙有些过于温软,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聪慧。尽管她妻子并没有说明,但做父亲的总是明白。有些表面上的不聪明,不过是因为太过善良了而已。
从前,这善良是卡列宁并不认可的,但是现在,面对这个小小的,从掌心大小慢慢长大的孩子,就算是一个冷硬的人,也总是会慢慢地软下心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