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紧张氛围稍微舒缓,张道冲一改严肃表情,在水榭中缓缓绕圈踱步,淡笑道:“你这次不惜性命,把姓郦的丫头从京城带出来,准备怎么安置她?”
正在神游天外的张崇义,连忙收回乱七八糟的想法,忸怩道:“孩儿也没有想好。”
张道冲猛地止步,像是看着马戏团的小丑,大笑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什么叫没想好?千辛万苦把人带回来,总不能随便一句见义勇为就可以解释的吧?
难道你不想把她收进府中?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青梅煮酒评上的四大美人,青衫宛丘,你小子情窦初开,对着这种绝色美人就垂涎三尺?”
张崇义在父亲面前永远是少年,有些羞涩道:“是想把她娶了,可她的身份过于敏感,不好对付。”
张道冲皱眉道:“有什么不好对付的?郦元乐那家伙固然有些贪酷之弊,好色程度快赶上那昏君,以才具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谋国干才,胸襟城府,治国理政,带兵打仗都是一把好手。
前些年在兵部当主事的时候,我和他打过交道,领教过他的厉害,现在是堂堂潭州郡守,正三品大员,他的千金给你这个镇北侯府四公子、涿郡郡守当正妻,正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你有何担忧?”
张崇义忧心忡忡道:“皇宫里那位陛下对她贼心不死,如果把她八抬大轿娶进门当正妻,岂不是打了朝廷的脸面?天下人会如何看我?”
张道冲莞尔微笑道:“你要是忌惮这个,那就大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我这个当父亲的,要是连儿子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娶进门,还好意思当什么镇北大将军?还有什么脸面逐鹿中原?
你以为这些天,风靡大街小巷的说书段子是谁编出来的?你们逃出京城没几天,京城里的探子就把这事飞鸽传信报于我知晓了,我几乎出动了所有潜伏在各州郡的密探,第一时间大肆渲染你们的爱情故事,就是要把这件事的性质扭转过来。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不是我张家儿郎抢皇帝的女人,是那个好色无厌的皇帝陛下抢我张家的儿媳妇。”
张崇义愕然无语道:“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道冲颇有明珠暗投的失落,惊讶道:“怎么?父亲的这番杰作,你一路上竟没收到一点风声?
现如今各州郡的大城小镇,都把你和郦宛丘的故事当成说书段子反复传诵呢。”
张崇义黯然摇头道:“这半个月来,我们害怕遭到朝廷武英阁的追捕,一路上都避开繁华的大城镇,几乎都是在偏僻小山村行走,没有听说过外面的消息。”
张道冲不无遗憾道:“这就可惜了,不过没关系,有空你可以去街头巷尾看一看听一听,现如今的酒楼茶楼热闹着呢,都在传你们的故事。
不用怕,舆论算是彻底扭转过来,天下百姓对你们只有同情理解,期望看到你们这对命途坎坷的少年侠侣修成正果呢,朝廷算是吃了个哑巴亏,要怪就怪那个皇帝陛下臭名在外。
人已经带回来了,就这样搁在府里没名没分也不是个事,你们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万一搞出些有碍观瞻的事情,更丢颜面。
倒不如趁着为父现在涿郡,明天就给你们把婚事办了,让你们名正言顺住在一起。
我们张家是武人出身,没那么多臭规矩,况且即将大兵压境,万事从简从速。
郡守府你三爷爷暂时还要住着,我给另外你备了一所宅子,你先带着她搬进去。”
张崇义给父亲的安排打了个措不及防,心念急转,讶异道:“要这么急促吗?明媒正娶可是要三书六聘,一堆礼仪规矩呢,就算从简从速,也不急在一时吧?”
张道冲怫然哼了一声,沉声道:“废话,这事能不急嘛?你小子真是不懂事,你们一路挤在一部马车上,日日夜夜耳鬓厮磨,再不快马加鞭赶一赶,真要等她肚子大了,让幽州看我老张家的笑话?”
张崇义终于明白父亲含沙射影的意思,父亲以为他已把郦宛丘给办了,担心郦宛丘未婚先孕酿成笑柄,连忙摆手道:“父亲,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干那些不合礼数的事情,不会闹笑话的。”
张道冲怪眼翻动,沉声道:“你没病吧?日日夜夜对着这种绝色佳人,竟然还能克制得住?行啦,别扯东扯西了。
坐马车逃命的时候心情紧张,或许还能有所顾忌,如今安全回到幽州,我可拿不准你们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只能快刀斩乱麻,让她堂堂正正嫁入张家,消除后顾之忧。
大战在即,生死难料,这些年张家战死沙场的男儿不计其数。你虽是我的儿子,我也没十全把握护你周全,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不给你提前留点骨血,真要出现意外,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张崇义闻言黯然,好生佩服父亲的高瞻远瞩。战场上风云变幻,随时都会死人,凭什么他张崇义就不会死呢?以两万人马力拒二十万大军,虽说胜败不计,可生死毕竟存疑。
想了一想,只得服从父亲的安排,然而心中仍有顾虑:
“镇北侯乃是朝廷金书玉册承认的爵位,我是侯府四公子,迎娶正妻必然要上书呈报朝廷,如此岂不是会将郦元乐架在火上烤?”
张道冲意味深远地看着南方道:“哼,朝廷发兵二十万箭指幽州,我们处在水深火热中,郦家的女儿敢嫁入张家,那位远在潭州的亲家翁,和我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朝廷肯定会对郦家问罪,但我也在拭目以待,究竟会问罪到什么程度,是撤职查办,还是全家下狱,还是装作无动于衷呢?朝廷对郦家的处理态度至关重要,是我们下一步行动的指向标。
况且我也想看看那位腹有良谋的郦大人,这次会如何应对朝廷,以后能否成为我张家的强援。
张家在幽州经营多年,真要逐鹿中原,扫平北方倒是无碍,南方还是需要强援相助,就看看这位未来的亲家翁有没有这个远见卓识。”
张崇义突然惊觉道:“哎哟,父亲,我要是娶郦宛丘为正妻,你给我订的那桩娃娃亲怎么办?苏府会不会兴师问罪呢?”
张道冲闻言一怔,抬手轻拍额头,懊恼道:“为父把这茬给忘了。
承光元年,李鸿鹄举行继位大典,宣召我们这些封疆大吏入朝观礼,当时在永安城住了大半个月,有次参加六部重臣的夜宴,我喝的醉醺醺,被那个书呆子纠缠的难受,就含含糊糊答应了这桩娃娃亲。
咦,你这次入京,应该是特意去看那位苏家姑娘吧?怎么样,见到了么?观感如何?”
张崇义愤愤道:“看到了,何止是看到,还差点被这位腰圆膀阔的大刀女侠给砍了一刀。
父亲,这事你可做的真不地道,没事招惹这位苏大人作甚?
你可知道他如今无聊到什么地步?他竟然安排小厮守在门口,见人就拉进府里畅谈兵书呢。
他那位闺女,啧啧,简直跟幽州大汉一样彪悍,别说正妻,给侯府当丫鬟都摆不上台面。这事该怎么收尾?”
一向威严的镇北大将军,再次轻抚额头,露出了罕见的羞赧笑容,讪讪道:“喝酒误事呀!
不怕不怕,反正当初订的只是娃娃亲,我答允你会娶他的宝贝女儿,可没承诺给他女儿正妻的名分,大不了给一个侍妾咯。
他要是不愿意,那就干脆拉倒,我也不稀罕跟这书呆子结为秦晋之好,真是丢人现眼。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次朝廷发兵幽州,这个书呆子但凡懂得人情世故,现在估计已经在写退婚文书,准备跟我们张家划清界限。”
张崇义释然微笑,缓缓点头道:“有道理,他身为兵部侍郎,铁定要站在朝廷那边,必然要我们幽州斩断关系。这门亲事多半要作废了,太好了!”
张道冲转身直视着张崇义,眼中满是慈父柔情,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我张家的儿女都是边疆铁血喂大的,向来比寻常官宦子女早熟早慧。我在十七岁的时候,你大哥已经出生。
你成家立业后,要以维护张家为己任,好好经营涿郡,厉兵秣马。
打完这一仗,我们再观望观望,看看朝廷局势会如何演变,但教出现一丝可乘之机,你要随时随地做好挥兵南下的准备。
幽州太小,张家的心太大,张家的儿女志向更大,要在更为辽阔的舞台施展拳脚。
虽说你大哥是嫡长子,继承幽州家业合情合理。然而张家一旦入驻永安城,那就是另一番局面,这份家业由谁来继承,就看你们在打天下的过程中,谁立下的功劳更大。
你二哥所作所为让我大失所望,你可不要让我再失望。
张家的枪不管多么锋利,永远只能对外,绝对不能对准张家自己人。”
张崇义听着热血沸腾,双眼炯炯发光看着父亲,就是傻子也听得出来,父亲这是在暗示,张家只要坐稳天下,他也许有继承家业的希望,颤声道:“父亲放心,孩儿定然不辱使命。”
张道冲拍拍他的肩膀,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倾泻出来,倒像是轻松许多,转身意欲离去。
张崇义扭扭捏捏道:“父亲,我这次还带了一个小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