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罗不见了。 自从那日在休息室门口,水野同他说了那番话之后。 他分明还远远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那日,他整个人都是混乱的,脑袋也隐隐发疼,都来不及追上她,眼睁睁看着她在他眼皮底下跑开。 等她离开,他就开始害怕起来。 信一郎真的死了。 那么出现在他面前的又是谁。 水野说他出现了选择性遗忘的症状,那么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问题? 只要一想起这些日子相处的点滴,有可能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三井寿胸口就像被利器活生生剜下一块肉,硬生生地疼着,一下又一下,疼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偏这伤口还不会愈合,反而越来越大,到最后鲜血淋漓。 这几日,他觉得自己就像游魂一般,心里空荡得可怕。 他请了假,又再一次去到那个海边。 风和日丽,海鸟低飞。 他站在沙滩边,凝视着茫茫海面。 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两个海边救生员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快涨潮了,让他回去。 离开之前,他看到了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她手里捧着一束纯白的菊花,一步一步向着海边走来。 她把花儿放在沙滩上,看着海浪把它们卷起又推开,推开又卷起。 “佳和子又来送花了,”其中一个救生员这般感慨道,“三年前她差点被浪潮卷走,是两个国中生救了她。” “真的很可惜呢,”他们抬眸看着远方,眼里有风云缱绻着,语气也有些恍惚,“都是那么好的孩子……” “如果能活下来,应该也和你一样大了吧……”他们回眸,方才还在这里的少年已经走远了。 鹤见和池谷都死了。 他却还活着。 掐紧自己的指尖,他的指关节都掐得泛白,但是心口还是痛得他几欲窒息。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为什么那天他不跟过去。 如果他跟在他们身边的话,他们或许就不会死了…… 指尖都掐到掌心的肉里,沁出了血。 咬紧牙根,他无法原谅自己! “哎呀,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想的嘛。”如果池谷在这儿,他会咧着那口大白牙这么对他说吧。 “你们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人操心就行了。”鹤见会用他那张面瘫脸这样说。 可是…… 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啊…… 只要一想起他们鲜活的脸,他就没办法原谅自己。 如果那天他不答应来到海边,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们都还能好好地活着。 就像他一样,还在这个世界上。 越想脑子越是混沌不堪,几日几夜没有正经睡过觉的他只觉得力气快要用光了,过马路的时候,甚至连红灯了都没有看见。 甚至有汽车开了过来他都没来得及闪躲。 那一瞬间,他的确起了那么一个念头。 如果死了的话,能够见到他们,也挺好的。 但是当一个身影飞奔过来把他扑倒的那刻,当她紧紧抱住他,在他怀里一边哭一边骂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他不想死了。 揽住她的削肩,只觉得手中的触感是那般真实,他不由得揽得更紧,生怕一眨眼她又不见了。 她在他怀里抽抽嗒嗒地哭着。 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路过的人都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们。 “你笑个屁!”她狠狠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语气凶极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看上去有些滑稽。 他握住她作乱的手,一下就吻了上去,吻得她有些懵,“就算是臆想的,我也认了。” 她听得更懵。 “以后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看着她明澈的眸。 她还没回答,他自己又自言自语起来,“没关系,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话刚说完,他的耳朵就被拧了一下。 疼得他嘶了一声,“你掐我干嘛。” 她不以为然,反问,“疼么。” 他白了她一眼,老实回答,“疼。” “那就不是做梦了你个白痴。”她凶起人来毫不客气,他被她骂得还有些云里雾里。 “这几天你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说到她觉得心疼担心的地方还掐了他胳膊好几下,“你特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么,白瞎长得这么人高马大。” 这几天她都暗搓搓地跟在他身后。 不然都不知道他怎么糟蹋自己的身体的,看着就来气。 他被她掐着,不仅不恼,脸上还隐隐有了几分笑意。 原来他臆想中的鹤见这么可爱。 “啪!”她放开他的手,反身将他壁咚在树下,挑着眉,眸光微勾,盯着他。 “我是鹤见结罗。”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他点头。 她凑近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抬眸看他,眼里有流光飞舞,“你能感受到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她的左胸口上。 掌心下,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就和他的一样。 “小姨喊你去吃饭,她家里有我存了多年的东西。”她握上他的手,这么对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了。” 开门的是她的小姨,风韵犹存的妇人穿着日式和服,挽着发髻,看上去非常优雅,她看到他,却半点不惊讶,语气还很熟稔,“这就是小三吧,快请进。” 进了门,他就看到坐在沙发上喝茶的小姨夫,吓得他赶紧站立问好。 “坐吧。”小姨夫,或者应该叫安西教练,他朝他点了点头,还示意他坐下。 看到最尊敬的教练,他显然已经紧张了起来,坐得规规矩矩,腰板挺得笔直。 “不用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安西夫人笑着给他端了一杯茶,“我们家阿罗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她很好。”他摩挲着茶杯,敛着眸光,正想着要怎么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她就抱了一堆相册出来。 还有几本笔记本。 看上去已经有些岁月,纸面都泛黄了呢。 她递给了他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 他看了一眼,好似什么都懂了。 照片上除了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长得非常相似。 “这是我,这是我哥哥。”她坐在他旁边,娓娓说起他们的故事。 鹤见信一郎和鹤见结罗是双胞胎,异卵双生。 一般异卵双生的,长相都不会太相似,可是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连身高窜起的速度都很一致,有时候家人也会弄错。 两人五岁那年,双亲因为发生矛盾而分居两地。 “哥哥,我要是想你和妈妈了怎么办。” “那我把每天有趣的事都记下来给你看,我们还可以互换身份,这样我有时候可以和爸爸一起住,你也可以和妈妈一起了。” 为了和哥哥长得更像,她发型都同他一模一样,长发都舍弃掉了。 好在他们兄妹俩性格爱好都很相近。 哥哥信一郎喜欢篮球,她也喜欢。 “今天我认识了一个小伙伴,他叫三井寿,他也喜欢打篮球,我们一起玩得很开心。”这是信一郎小学日记里的一段话。 “哥哥,今天我替你去参加聚会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我还抱了你好搭档三十秒。”这是结罗记在日记里的另外一件事情。 “今天他们拉我去飙车了,我吐得七晕八素,如果是阿罗去的话,应该就不会了吧,毕竟她可是学了空手道的。” “哥哥,你的小伙伴们还想看你晕车的样子,但是被我狠狠地打脸了,劳资的车技在老爸的锻炼下可是甩他们几条街的好吗。” “今天他们说要去泡温泉,竟然还要掀掉我胯、下的围巾,还好今天是我在这里,如果是阿罗,那不得尴尬死。” “哥哥,还有比泡温泉更尴尬的,他们今天竟然在三井的房间放小电影,具体我就不给你描述了,你想看的话就去找水野要吧,片名叫《青春之光》。” …… “哥哥发生意外之后,母亲就疯了。”她合上日记本,睫毛微垂,遮住眼里的黯然。 他握住她的手,静静地听着她继续说着。 安西夫妇已经离开了客厅,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就继续扮成哥哥,家里的人怕在她面前露馅,也都改口喊我小信。” 在美国三年,父亲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寻医问药。 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她想看女儿的时候,她就是结罗,她想儿子的时候,她就是信一郎。 “现在病情稳定了很多。”她低垂着眉眼,感受他紧握的手,抬眸朝他浅浅一笑。 “三井阿姨说你失忆了,不想让你想起那段往事,所以一开始没有直接说明我的身份,对不起。”她看着他,眸光轻柔,他轻捏了捏她的手。 “哥哥和水野的事情你不用负疚,”她看着他,眼里有光在闪动,晶莹剔透,映出他的眉眼,好似要照进他的内心深处,“那就是一个谁也不想发生的意外。” 说着说着,她眼角有泪。 “我也曾经想过,如果那天去的是我,不是哥哥,那该多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胸口又挖心剔骨的疼了起来,怜惜把她揽入怀中,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抵在她发顶,“这就是一个意外……” 谁也无需再自责。 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连同他们的那份一起。 “不可以想不开。”她扒拉住他的衣襟,一想到今天马路上发生的事情,就一阵后怕,她知道他是个重情义重诺言的人,她要他保证以后一丁点伤害自己的举动都不可以有。 他抱着她,在她发间吻了吻,“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担心难过。” 因为—— “我还要照顾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