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窝表情有些复杂,宁琛琛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儿,抿着笑意不去拆穿。 长街清冷了下来,宁玄鹤看着宁琛琛搓着小手哈着气便带头往院内走去:“回屋暖暖。我们且等修笙就开席。今日女儿们累坏了吧。” 宁琛琛率先摇了摇头,眼睛里亮晶晶:“玲珑姐比较累,我还好。爹爹,以后这种事儿就应该多叫着我,挺有意思的。”说罢,她笑盈盈的从袖兜里取出那枚窗花剪纸,递给宁玄鹤看。 宁玄鹤捋了捋胡子,有些哑然失笑:“琛儿已年方十六,怎么出门还净买些小孩子的玩意。” 宁琛琛有些不服气的摇摇头,把今日遇到那孩子和妇人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看着她脸上这几日第一次有了些光彩,精神也松泛了许多,宁玄鹤没有再说什么,甚是欣慰的嘱咐她好生收着。 几人说说笑笑的往堂屋里走,宁玲珑跟在后面低声请示:“父亲,女儿身上都是汗渍污垢不成体统,还望父亲准了女儿回屋洗漱打扮后再来用晚膳。” 宁玄鹤点点头,打量着宁玲珑规规矩矩离开的背影,转头问宁琛琛:“玲珑这几日,与你处的可还好?” 说着这话,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堂屋中,先后坐落。宁琛琛拍了拍身下早就备好的软垫,舒舒服服的坐了上去,又接过燕窝剥的炒银杏果儿,丢进了嘴里砸了砸:“挺好的。爹爹为什么这么问?” “她母亲新丧。为父本担心你姐妹俩不能放下嫌隙,如今看来也是我多想了。毕竟是血缘至亲,就此不要生分才好。” 宁琛琛点点头表示附和:“好着呢,父亲放心吧。”说着又抓起了燕窝剥好的几粒瓜子仁。 “你虽年幼些但为我宁府正经的嫡女。遇事进退有度,又要温婉识大体又要懂得拿捏分寸。气度、威严两者缺一不可。” 宁琛琛早就习惯了宁玄鹤的“每日一训”,脸上虽然没什么特别恭敬的意思,却一字字的听了进去。 许是上辈子无人管教,她再离经叛道再让人头疼,父母也是不闻不问。那无人理会的感觉比把熊孩子捉起来打一顿还让人无法忍受。 在这宁府,有个慈祥的长者时时刻刻提点着怎么为人处世,宁琛琛只觉得沐浴在春风般的父爱里甘之如饴。 想到了什么窜到了宁玄鹤面前眨眨眼:“父亲可否觉得姐姐和往日里不太一样?” 灯火摇曳,宁玄鹤眯了眯眼,轻轻摇了摇头:“为父别的没留神,只瞧着玲珑近日打扮的略微合体?” 从前的宁玲珑身居别院,因着母亲赵姨娘不受宠,连带着也见不了什么世面,撑死了也只能在宁府佣人面前偶尔作威作福。这样一个算不上大家闺秀的庶女,又摊到一个没什么文化素质侍女出身的母亲,自然高雅不到哪儿去。从前宁琛琛就真眼见识过她与赵姨娘身上浑然天成的村妇气质。 近日看来,宁玲珑一朝一夕间,颇有些改头换面的意思。 当初引曼蓉出来,苦肉计中宁玄鹤说的将她许给城东头猎户想必给了她一些压力,或许也因赵姨娘去世,宁玲珑觉得自己在宁府里最后一线寄托也荡然无存,只有自己拼了命去争上游才是坦途。宁琛琛歪了歪头,吃不准哪方面给了宁玲珑更大的触动与动力。不过现在的宁玲珑,不但穿衣服再不似从前那般只喜花花哨哨之物,连带着举止都斯文端庄了许多。 举手投足中,多多少少有些依着宁琛琛有样学样的意思。 宁琛琛毫无脸红的点头承认,用手指了指自己:“近朱者赤。” 果不其然,宁玄鹤被逗笑。他瞥了一眼女儿,继续说道:“若你有玲珑一半胃口好,我也可算省了心。” 宁玄鹤话音刚落,宁琛琛的肚子就争气的“咕噜咕噜”叫起来。因为两人挨的近,宁玄鹤一下子捕捉到了女儿肚子里馋虫在叫,忍不住“哈哈哈”笑出了声响。屋子里除了这对父女俩,谁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站在宁琛琛身后五步开外处的燕窝更是一脸懵逼。 宁琛琛先是一惊,看着宁玄鹤的表情便初步排除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再紧接着更大的震惊缓缓滑入胸腔--- 她的胃,知道饿了?她的胃,也能正儿八经的工作一下? “燕窝,你刚刚给我吃的什么玩意儿?”宁琛琛警惕的立刻回头看向燕窝。 突然遭受质问,燕窝有些无辜的摊开手心:肉呼呼的手掌里还躺着些未来得及递给宁琛琛的蜜饯干果等物。 宁琛琛咽了咽口水,随之又是一愣。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很诚实的去扒拉燕窝手里的吃食了。 眼珠子转了转,她鼓囊着嘴,转头对着宁玄鹤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爹,今日粥厂派粥,兴许是看一群穷人狼吞虎咽看了太多,我都不自觉的被勾的馋了些……” “哦?那些穷人是如何吃饭的?”宁玄鹤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看到个约莫十岁的孩子。宁府的人给他打了满满一碗金八样。他连声说着谢谢,也不用筷子就直接捧着碗,边走边‘呼噜呼噜’的吃完了。吃完了后,又折回队尾再排队,如此,排了三次,满打满算吃了三大碗方才叩谢离开……” 说着说着,脑子里今日遇到的那个少年与脑海里宁澜的形象慢慢重合起来。宁琛琛鼻子一酸:她想他了。 那个在集市口被捡回来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把她贴身藏着的馒头一口一个吸溜吃完……那是,多么饿的一种领悟? 宁琛琛眼眶红红的,嗓音低哑了下来:他现在到了哪儿,一路西行南下,会不会饿……会不会到了荒郊野岭,馒头吃不上,只能打猎……想到了上次狩猎,两人惊慌失措的只顾着找看雪融找出放冷箭之人,谁都没有正经猎杀过动物…… 天马行空的想着,宁琛琛心里已经升起了对宁澜能不能吃饱的浓厚担忧。 宁玄鹤看宁琛琛说着说着出了神,以为她把自己给想馋了,脸上挂着笑意,对着一旁的婢女挥手说道:“再去拿些干果炒货来,给小姐饭前开胃!” 宁琛琛却蔫蔫儿的摇了摇头,顺势打了个轻嗝儿:“女儿当真吃不下了。再吃,晚上便不能陪父亲用膳了。” 宁玄鹤也不坚持,只吩咐旁人倒些清火的茶水给宁琛琛喝。堂厅里一时无话,宁琛琛只捧着热乎乎的杯子一口口抿着茶,就听到了宁玲珑迈着小步子赶来的声音。那声音短促急切,还带着些庄重的感觉。 宁琛琛抬头望去,眉心蹙了蹙,有些意外 ---- 方才还同宁玄鹤夸宁玲珑仪表举止进步颇大,怎么就片刻功夫又退回去了。 她穿着宝蓝色印着碎花的袄子,那袄子镶着一圈红澄澄的短绒毛,里头的衣襟长袖是明黄色的,又都绣着水荷之类不衬时节的花卉。长裤却是异常喜庆的大红色,配一双墨绿色的缎鞋---怎么看宁琛琛怎么觉得别扭。 宁玄鹤是长者又是个男人,自然不会明面里说什么。却在宁玲珑请安的时候敛了笑意,没有正眼瞧她。 宁玲珑见堂厅里方才父女俩人其乐融融的气氛随着自己进来后降至了冰点,有些畏手畏脚的缩在一旁不敢说话。宁琛琛打量了她几眼,越看她越觉得宁玲珑虽然过于敦实,五官也不至于差到无可救药,再加上自己存了一丝怜悯,便起了身。 “父亲,年前我那儿有几件衣裳做的委实太大,不如教姐姐去试试,也不至于浪费好的料子。” 李修笙还未登门,晚膳也有段时间,算不得唐突的请求很快得到了宁玄鹤的首肯。他挥了挥手:“琛儿速去速回。” 宁琛琛福了福身子,主动牵住了宁玲珑的手:“姐姐陪我一起去吧。” 宁玲珑一颤,垂下头,低声回应道:“是。” 宁琛琛的手骨节突出,温良单薄,宁玲珑的却又肉又厚,像一块大棉花,包裹着她。心里头有些暖意,宁琛琛没想着撒开,宁玲珑也就这样抓着她,两人往春云苑里走。 只有燕窝与玉兰跟着两人。走到僻静处,望着前头的宁琛琛,宁玲珑有些局促的开口发问:“琛琛……你的衣裳我未必穿的了。” 宁琛琛“噗嗤”笑出了声音:“你想什么呢?未必穿的了,那是肯定穿不了啊……” 宁玲珑脚步一顿,脸上燥红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宁琛琛一把抓住了她:“我的衣服你穿不下,但是我可以去给你选衣服穿。你若信得过我就跟着我。否则,稍后在李公子面前丢了人事小,父亲怕你影响宁府颜面不让你上桌才真真叫委屈。” 这话里透着刻薄,也透着真心实意。许是怜悯宁玲珑也失了母亲,从未被宁玄鹤正眼瞧过的庶女也能近日来天天随着宁玄鹤父女吃饭。说没有沾与宁琛琛修好的光。宁玲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她整个人更为不自在的扭扭捏捏起来:“我本就是个鄙俗低等的,你不用管我……” 宁琛琛停住了步子。廊下的灯笼,黄色的暖光落在她白皙精巧的五官上,却勾出了一丝严肃的模样。那模样,宁玲珑一打眼,恍惚里觉得宁玄鹤附了体似的。 “且不管旁人怎么说,宁府的女儿家人前人后都不可以轻易妄自菲薄,你可记住了?” 斗嘴斗法了十几年,彼此看不顺眼了十几年,此刻的宁玲珑头一回觉得宁琛琛小身板儿有些威严高大起来。那语气里的咄咄逼人也不刺耳,她赶紧点了点头,再次跟上了宁琛琛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