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有事？”宁琛琛停住脚步，望向身后的男人。　　　　“无事便不能找你？”　　　　宁琛琛原本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一下收住，她垂下眼眸：“虽然李相与父亲交情甚好，但他们是他们，你我是你我。背着长辈在这人烟稀少处密会，我还真觉得有点不自在。”　　　　“这不有你的丫鬟在么。”　　　　李修笙话音落下，宁琛琛便彻底敛了笑容，只是抬头直勾勾的看着男人：“我还是喜欢李公子有话直说。”　　　　李修笙手指空握举到嘴边轻轻咳了咳，像是在缓解尴尬，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　　　　“前几次见你都软软呆呆的，怎么今日这么犀利。”　　　　宁琛琛忍着没翻个白眼：“你确定，软软呆呆是形容大家闺秀的好词儿？”　　　　憋不住似的，李修笙“噗嗤”一下乐了出来，摆了摆手，顺势看了看宁琛琛身后，犹疑了片刻张口问道：“那个日日跟着你的小子呢？”　　　　这次，白眼没有忍住，宁琛琛没好气的说道：“他叫宁澜，不是什么小子。”　　　　“你倒是很在意这些。怎么，被你遣走了？”　　　　“问东问西，我们真的不熟吧。”话到这步，宁琛琛也没什么耐心跟他装大家闺秀，文绉绉的你一言我一语了，径直坦白的呛完，转身就要走。　　　　“宁小姐，”李修笙一步上前，捉住了宁琛琛宽松袖口下掩着的那根纤细的手腕，“正月十五……”　　　　“有事说事，拉拉扯扯做什么！”　　　　提到宁澜，宁琛琛本已经极为不爽。再看李修笙今日的言行举止，一点都没有前几次见面时那么温文儒雅，这更是让宁琛琛失了耐心。　　　　一小口杯的烈酒在她的肠胃里灼灼烧着，借着酒劲宁琛琛拔高了嗓门儿就嚷嚷了起来。　　　　本来回廊曲折僻静，大部分的下人要么在前厅守着要么在四处忙着。宁琛琛极具辨识度的嗓音一开口，立刻有几个人靠近低声请安。　　　　“小姐有何吩咐？”　　　　看到有外人好奇的看着两人僵持的局面，李修笙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放开了宁琛琛的手腕，深度作揖：“修笙失礼唐突了，还请小姐见谅。方才只是想问宁小姐元宵灯会是否可结伴同游？”　　　　“我路痴，又呆板，还是不去扫了李公子的兴了。您可邀其他人家的公子小姐，赏月作诗，好好玩便是。”　　　　说罢，宁琛琛挥手退了闻声赶来的下人，浅浅作福便甩着帕子领着燕窝离开。　　　　昏黄的灯光下，那抹身影消失在内苑入口时，李修笙才直起了身子，收回目光。身后有些轻微的响动，他立刻回头望去，穿着青色坎肩黄色长袄的人在台阶的高处静静伫立着。　　　　“宁玲珑小姐。”　　　　宁玲珑的鼻子上有一抹红色，呼吸出来的气轻轻笼在她面颊周围。氤氲的水汽给那张胖圆的脸平添一些朦胧的秀气。　　　　“李公子，外头寒冷，父亲让我喊您回去取取火。”　　　　李修笙没说什么，点头提步折回饭厅。他仔细听着，身后的那人似乎在自己走了十几步才堪堪跟上。　　　　火盆里的一些炭轻轻跳跃着，火星在空气里滑过一些细微的弧度很快湮灭。燕窝难得不叽叽喳喳，小心翼翼的把近日宁琛琛喜爱的干果拢拢放在小桌上，推到她面前。　　　　宁琛琛有些意兴阑珊，没什么力气搭理她。主仆两人不知默了多久，燕窝弱弱说道：“小姐，元宵灯会您若不愿跟着那李公子去，燕窝陪着您去，如何？”　　　　“燕窝，宁澜是不是走了才两日。”　　　　“小姐……是的。”　　　　“我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　　　　“小姐……”　　　　“罢了，好歹还有好长一段日子要熬呢，总不能天天都这般，凶悍暴戾，不近人情。自己不好受，旁人也不好受。”　　　　烈酒的温度淡淡褪去，只剩下舌尖的微辣和肠胃里暖融融的滋味。宁琛琛突然笑了起来，迎着燕窝不解的目光，她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那次给太后祝寿，我也只喝了小几杯，宁澜就在身后拦着我。”　　　　燕窝点点头，机灵的附和：“燕窝以后学着点，也不让小姐喝多了。”　　　　“你拦我，未必拦得住。”宁琛琛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脸上的肉，温温淡淡的说，“还好有你这贴狗皮膏药跟着我，轰都轰不走。”　　　　燕窝想笑，嘴巴微微一咧，眼眶却率先红了起来：“小姐……”　　　　她话没说完，外屋的木门却被轻轻敲响。燕窝放下正在剥壳的一把瓜子，拍了拍手，径直从暖炕上跳了下来去开门。　　　　宁琛琛听闻燕窝唤了一声“玲珑小姐”，她支起了身子，就看到内屋的珠帘撩起，宁玲珑裹着寒气走了起来。身后的丫鬟玉兰忙着帮她把披风取走，却见宁玲珑一下扑倒在地上。　　　　宁琛琛一个山楂差点卡在喉咙里，赶紧吐出来扶起了她。　　　　“这，是要做什么？”　　　　宁玲珑抬起头，宁琛琛这才注意到，她今日是正儿八经的上了个妆。虽不够妥帖细腻，却也花了功夫，可不知道是她哭过还是方才在酒席间言笑晏晏太过频繁，汗渍油脂融了胭脂，脸上红白交错，有些斑驳。　　　　“小姐，请您成全玲珑一桩心事……”宁玲珑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用这么郑重的称谓称呼宁琛琛，她自己和宁琛琛都感到深深的不适。　　　　宁琛琛一脸错愕的瞪着宁玲珑：“有话好好说，你这么开口叫我，我受不起，也慌得很。”　　　　在一旁给宁玲珑取手炉的燕窝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像是随时提防宁玲珑突然暴起与宁琛琛搏命。　　　　“姐姐方才无意听到，听到李公子邀你去元宵灯会……”宁玲珑的脸上红晕更深，头也埋低了去。　　　　宁琛琛没有说话。其实在刚才，她就已经看到了宁玲珑的衣裾一角出现在廊柱后，她不愿意拆穿也懒得拆穿。　　　　“姐姐想去，应当直接与李公子说。”　　　　“琛琛你有所不知……”宁玲珑的脸憋了通红，脸上布满了无地自容，眉头狠狠锁住，“你走后，李公子看到我，只字再不提灯会一事。”　　　　“有了你，谁还会在意宁府里姨娘生的庶女，谁还在意我这个容貌德行才学皆一无是处的普通女子！”　　　　宁玲珑泫然欲泣，烛火下那张脸溢出的痛苦不甘全然落进了宁琛琛的眼中。像是堆积了近二十年的火山，一旦爆发便再无冷却的可能。　　　　“姐姐是相中了李公子，是么？”　　　　“十年前，他来过咱们府上……我就暗暗喜欢上了他。当时李美人还未得盛宠，他只是护国公一等侯爵家的二公子。我瞧着他在池边戏水，我娘端给他梨花糕，他便恭恭敬敬的作揖然后取了一块。他没有立刻吃，只是举着梨花糕问我，‘妹妹可要先尝尝？’……”　　　　宁玲珑的声音像从木质的乐器里流淌出来的故事，说的低声细语，宁琛琛颇为动容。　　　　“后来呢？”　　　　宁玲珑苦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后来还能如何。不过是两府相安无事，当今圣上视为左膀右臂。我却再未能私下里见过他。琛琛，你有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爱慕过一个男人？我这辈子，只看中过他。他是我最好的出路，也是最后的出路。”　　　　屋子里鸦雀无声，尘埃、光线、时间都好似在这里静谧里找到了安营扎寨的地方，深埋进去。　　　　“我帮你，我领着你去便是。”过来许久，烛火慢慢黯淡的光线里，宁玲珑听到宁琛琛轻声说道。　　　　“燕窝，找人且去看看李公子走了没？若没走，让今晚送他回府的小厮传我的话。”　　　　燕窝立刻点点头，迈着步子奔向外屋，找了一稳妥的人吩咐了此事。　　　　屋内，宁玲珑直起了身子，却迟迟不肯抬头。宁琛琛轻轻笑了笑：“怎么，不信我？”　　　　“琛琛，你是不是也……”　　　　“没有，我心里已经有人，再容不下别人。你放心，我既不会跟你抢，也不会问爹要。你心里既然惦记着我们尊卑悬殊，嫡庶有别，我就给你吃一粒定心丸：李公子和你以后缘分如何，我都不会插手。今日做的诺言，权当我念在我们姐妹情分，却也是最后一回。以后你不必跪我，也不必来为了这事儿求我，可好？”　　　　宁玲珑眼眶通红，猛地点着头。她深知宁琛琛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也深知自己此刻做不了任何回报。苍白的语言只是虚无的点缀，在宁琛琛真挚如铁的心意前，一文不值……　　　　送走了宁玲珑，宁琛琛当真是乏了。她挥挥手喊过燕窝，有些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发髻：“那日，你便跟着我。我们看着宁玲珑与李修笙走到一块儿后，便自己去找些乐子。”　　　　燕窝很兴奋的点点头：“燕窝领着小姐去去猜灯谜！像往年似的，小姐回回灯谜都是魁首！”　　　　宁琛琛一愣，转而失笑：“若今年我一个都猜不中怎么办？”　　　　宁琛琛对自己的文化功底一点底气都没有。　　　　“那咱们就去放灯！许愿可灵了！”　　　　“你有曾灵验的愿望？”　　　　燕窝仰着头想了想，小手敲了敲嘴唇，绽放了一个嫣然的笑意：“有。燕窝年年期许小姐健康平安。”　　　　“那我许你个，嫁在我前头？”　　　　燕窝的小脸一下紧绷，眼珠子瞪圆：“呸呸呸！小姐您再胡说！燕窝不去了！”　　　　“哦？现在倒会要挟我了。”　　　　燕窝鼓了鼓脸，绷不住凑上去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宁琛琛：“小姐，您真的不介意么？”　　　　“介意什么？”　　　　“若宁玲珑跟了李修笙，她便是李相嫡子正房，而宁澜……宁澜只是个小姐捡来养在身边的男人……您嫁的不如玲珑小姐好，不知外人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