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碰撞声响起,是涟漪端了一杯茶水放到了戚明珠软塌旁的矮几上。杯身上印了淡淡渲染而出的山水画,茶盏釉面更是光洁而润滑。 戚明珠以拇指食指拈起杯盖,便看到淡绿色的茶水之上浮着几抹绿意,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并非一种茶叶。那里面除了上好的雨前龙井外另添了几片薄荷叶。是涟漪应戚明珠要求所放。 若是放在茶道大家眼里,怕还嫌这薄荷叶损了龙井的清香之气。但戚明珠喜欢。既是喜欢便做了。她拈着杯盖轻轻晃动,便闻到了摇曳而出的来自龙井的清润香气,呷一口茶水整个口腔都是薄荷的清爽气息。便连整日里因为身处生着地龙的屋子而产生的燥热之感都去了几分。 戚明珠饮茶时的神态,享受而陶醉。冰雪铸就的五官也逐渐消融,变得温润起来。望着这样的戚明珠,涟漪陡然发现,自家姑娘内心或许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凄苦。 待半盏茶水下肚,戚明珠才开口问道“琉璃回来了?” 涟漪立即上前一步答道:“是的姑娘,琉璃刚回来,见姑娘正看着书便没有打扰,又去了趟小厨房叮嘱姑娘的膳食去了!”涟漪深知戚明珠问话没有那么简单,便思量再三又开口道:“琉璃已将伤药送到蓝英姐姐与红香那儿。从红香处得知她是吃了一碗厨房剩下的桂花羹才腹泻不止。” “哦?那桂花羹原是给谁的?”戚明珠拿起书卷,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一边盯着书本不放,另一边断断续续与涟漪问话。 “原是给四姑娘的!可四姑娘那儿的人却说四姑娘突然不想吃那桂花羹,把它赏给了管着厨房的张妈妈。”涟漪说了这一番缘由又隐秘地开口提了一句:“张妈妈是红香的亲姨母,张妈妈没有孩子,待红香素来比亲生女儿还亲!” 戚明安? 戚明珠将这名字默念两遍,除了给这个名字后面打上一个问号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戚明珠知道这条线恐怕只能到这里了。于是她果断将矛头转向他处:“五姑娘的小日子确是这几日吗?” “倒不是如此,五姑娘身体寒凉,小日子素来不准。日子便是早些晚些都再平常不过。”涟漪面容沉静,回答戚明珠的问题极其细心且极善于举一反三。往往能省却戚明珠不少的口水,实在是少见的聪慧姑娘。 “你亲去一趟百草堂,便说我院里备的药所剩不多,让侯掌柜给我备齐了送到府上来。”说道此处,戚明珠停顿片刻,食指轻轻捻动书页,将已看完的那页掀了过去:“顺便问问他,有什么物什或草药具有催经之效。” 这百草堂便是当初老太太交给戚明珠掌管的三家铺子之一的药材铺子。铺子的掌柜侯谦原是戚明珠生母娘家的家生子,后来戚明珠母亲侯氏嫁入相国公府之时,他便成了侯氏的陪嫁。现如今侯谦的卖身契又到了戚明珠的手里。 既是已经吩咐涟漪做事,戚明珠便又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书本之中。这书中的自然风光描绘的大气磅礴壮丽无比,可见撰者心胸宽广,文采斐然。 戚明珠最喜欢看的文章有两类类。第一类是基于自身经历而作的文章,其中叙事与感想并加。第二类则是专著一类,凡书本内容属她了解不深的范围,她都乐于一观。 身为相国公府的嫡长女,她的藏书堪比现代的一个小型书店了。且其中很多书都极其珍贵,更有不少先贤的孤本。每次看到这些书,戚明珠都会兴奋异常!她那颗清冷孤寂的心脏也只有在探索未知时才会跳动的更加剧烈! 唯一的问题便是:若是能将他们都转化为白话文就更好了······ “还有事?”良久,见涟漪仍站在一旁,并未领命前去,戚明珠疑惑地抬头望向她,只见她神态间略显踟蹰。 涟漪心里本来仍有些迟疑,但想到或许这事对姑娘有利。她便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道:“二姑娘钟情的并非秦世子!” 啪嗒一声,戚明珠手中的书卷应声而落。她眉目里满是惊愕,沉寂良久才又道:“当真?!” ————————————— 这边厢戚明珠正因为刚知道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消息而暗自思索时。那边厢秦越便看到了一个令他如此人物都感觉分外无奈的人! 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柱国公府大老爷秦卓!与其蕴含卓尔不凡之意的名字相反的事,大老爷此人身上没有半分卓越成就,泯然众人。 身为柱国公府的大老爷,即便不能出将拜相,但有着厚实的家族底蕴做靠山,总能好好办几件差事吧?可大老爷实属奇葩,自尊心极强,成天把“无需家族庇荫”挂在嘴边,一心凭着自己实力闯出一片天。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壮年,而后至今,大老爷非但没能凭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片天,反而头顶的天是越缩越小,人也随之变得越发沉默。 “见过父亲。”秦越在去母亲殷氏住所时路过裕松园,里面种着一棵年逾百岁的松树。恰巧见到园子中的父亲面对着那棵披着一身白衣的高壮松树发呆。秦越心知父亲恐怕又是‘触景伤情’,感怀自身了。他本不想理会直接走过。但终究为人子,让他不能做到绝对冷漠。纵使这个所谓的父亲所有的心力都花费在了‘为国为民’与‘自强不息’之上。 秦卓回身一看是自己的独子秦越,那个打小便聪颖慧黠远超常人的孩子。见到秦越身影,他双眼中突然多了一抹光彩:“佑安?哦,你来了?你看这古松!”他转身对着郁郁葱葱的松树一展双臂,神态激昂:“这松树屹立此间已一百余年,是你曾祖父在世时亲手栽种的!你当知曾祖父当年何等神勇!你当知的,我同你说过!你曾祖父当年于内护持献帝荣登大宝,对外战场驰骋护卫家国!我秦家后代当效仿先祖,如此松树般效仿先祖承继百年荣光!” 他说到激动处,猛地回头望向秦越,可秦越漆黑醒目中没有半点波动。秦卓的喉咙放佛突然被什么东西紧扼住,竟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低下头静立片刻,之后便又面向松树,只右手随意摆动了下示意秦越可以离开了。 毫不迟疑的走出裕松园,秦越并非不喜欢这棵象征柱国公府百年荣辱的青松。相反他同父亲秦卓一般,对此树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只是这种情谊在本质上上是不同的,只因秦越知道,自己父亲口中所说的‘秦家后代’,从来指的只有他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