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褚亦棠转身,瞥见他手里的一堆小玩意儿,又问,“什么时候回去?”
元清待不住,得了东西又不知跑哪儿去了,曦津抱着一堆玩意儿追在后面,还回头催道:
“你好容易出一趟门老想着回去干嘛,再玩会儿就回去了!”
褚亦棠:“…………”
他刚要开口,只见闹市另一端传来阵无比热烈的欢呼声,妇人见状,又接话道:
“那边也是我家的,是我家相公在看,公子不妨也去凑个热闹,端午也好好玩玩嘛。”
既如此,褚亦棠也就没再推辞,想着索性就晚点回去了,人群中已找不见曦津的身影,褚亦棠也懒得再多走几步,就随着喝彩声去到了隔壁街的街口。
那边也是个玩投射的摊子,不过因着地段好,正挨着桥头,来往行人多,围观的人也多,街道两旁的商铺门口都站满了人,人声密切,正伸长了脖子看人群中央。
褚亦棠其实在进来的时候就后悔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回头却发现后头挤得全都是人,干脆绕了几个摊子,离远了点,最后在个卖香囊的摊子边上驻足停步。
他身量高,站着远也不妨碍什么,左右两边还能隐约听着不少女子的低声交谈,叽叽喳喳,难掩欢喜:
“你说这箭他能不能射中?”
“不知道,这顶上的那么高,要是射中了才厉害呢!”
“真厉害啊,不过他瞧着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呢。”
…………
褚亦棠不甚在意地听了一耳朵,越前面人越多,也看不清楚其他动静。
他抱着臂,倚着摊子,抬眸看向斜上方悬着的大红灯笼,掩映在层叠红光中,悬在最顶上,四周都是密集的红灯笼,呈包围聚拢之势。
随着一声锣响,周围人声只在瞬间消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后方,褚亦棠漫不经心地背靠木柱,指尖摆弄着蝴蝶玉上垂下的穗子,触感凉腻,又在指缝中漏下。
从他的视角,只能在缝隙中看到些许人影,和一角弯弓,随着三枚铜钱抛出,反手抽箭,利落搭弓,只在转眼之间,甚至不需什么权衡,只见弦身由崩然再松懈,箭羽飞出,宛如雪白的雀鸟,展翅凌空而去。
伴随着细微的破空声,箭羽在空中一举刺穿三枚铜钱正中央,梭过数百只灯笼之间的狭窄间隙,直取顶端,没有丝毫不稳和偏差,乍然扎破那层脆弱的红纸,正中命门,随着灯笼破开,内里彩条纷飞,刹那间,灯笼坠地。
快,狠,准。
百步穿杨。
随着红纸破碎,人群缄默片时,旋即爆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几乎快要将整条街掀翻,摊主笑得合不拢嘴,他挤出人群,捡起那卷纸条小跑着朝前方去,口中连连叹道:
“高,实在是高!!我摆摊子这些年,见过两箭才中的,可像您这样一箭就中的可是前所未有啊,在下心服口服!!”
“你看!!我就说会中的,真的中了!!”
“思春啦你,你是看人家射箭好吗,我看你是想男人了!”
女子被道破心思,红着一张俏脸着急反驳:
“那你就是来看他射箭的吗?你还说我呢!”
耳边争论还在持续,褚亦棠站直身子,往边上挪了点,正好挪到街道边缘,又是不经意的一眼望去。
至此,他才得以真正的看清。
人群尽头,桥头左旁,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长玉立,单手持弓,弓箭轻巧地手上抛了几个来回,又被稳稳承接。
少年身穿暮山紫窄袖圆领行装,腰间玉带,袍摆以及襟前绣着大片婀娜的鸢尾刺绣,银线勾勒,秾艳妖冶,一身银饰,身前佩蝶状白银雕刻圈状圆环,做工繁复,雕刻极为用心,眉上佩以抹额,发间束以蓝玉发冠,长发高束,左耳延至肩侧缀着一枚红珠耳坠,流苏作配,更显纤长。
眉目清冷,一双含情瑞凤眼微微上挑,缱绻风流,又都被悉数融在那漆黑瞳眸中,鼻挺唇薄,俊美端丽,姿容无双,眼尾一颗红痣点缀,隔着人群间隔,艳到了几乎能把人灼伤的地步。
他立在人流中央,足以令人忽视周遭所有,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刹尽数褪去颜色,唯有他多情。
褚亦棠怔在原地,时间仿佛迎面而来的滔天巨浪,触目所及都化作虚无,随时间而去,流经身侧,冲刷那些本该遗忘黯淡的过往,所有都变空白,被截停在这一瞬间,唯独剩余那一眼,相隔千年,等待千年。
他就站在那,甚至不需要多远就能触碰到,没有血肉横飞,没有结界外的无能为力,生离死别,圩日渊上的那一别,折磨了他两千多年的执念,在此刻尽数化为灰烬,燃烧殆尽,只剩飞灰。
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名的指引,澜聿持着弓,在抬起眼的一霎那,正对那双浅眸。
四目相对。
澜聿收紧了手指,眼中少了些什么,他望向他,有欣喜,也有迟疑,却也只在片刻犹豫后,启唇轻唤道:
“是,阿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