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冬生性凉薄,喜爱之物甚少。
唯独对武学一道还能提得起几分兴致。
贺家先祖陪着先帝打江山,立了投名状,几度出生入死,富贵险中求,最后得了个世袭的爵位。
即便她是个只知混吃等死、招猫逗狗、安分守己的纨绔,也能在侯府的庇护下锦衣玉食的安度此生,已经足以羡煞旁人。
可贺冬不愿。
旁人艳羡的出身,她并不在意,能够在侯府的荫庇下走仕途,于她而言,反而是种束缚。
武定侯女嗣不多,得了一堆儿子,却唯有贺冬一个女儿。
是以,她如宝如珠的护着,却整日唉声叹气,因为她这女儿貌似只喜欢舞枪弄棒,对传嗣之事并不开窍。
她崇尚像贺家先祖一般的骁勇武将,自小只痴迷武学一道,不想着入阁拜相,又觉得她自降身份,浪费了先祖们拼死赢来的爵位。
只可惜贺冬一向也固执。
训诫不听,耳提面命无视,若是说得多了,反而她还想求一个六根清净。
为了练武,她特地跑去云州的深山老林里拜了个不知名的隐士高僧为师。
武定侯是把脑袋都挠秃了,也猜不到贺冬是怎么结识那僧人的。
也是在云州,贺冬结识了孙瑛和顾凉。
机缘巧合之下,倒是多了两个还算交心的朋友。
山林中的修行枯燥乏味,但她乐不思蜀,原本就不算热的性子更冷沉了些。
即便后面回到侯府,她也依然习惯了沉默寡言。
高僧师父曾说,她缘法浅薄。
她无所谓。
独来独往挺好的,她愿做天地一孤舟,万物一逆旅,也不想在俗世中有所牵绊。
她向往潇洒自在的剑客生活。
若是没有侯府爵位的责任,或许她能成为一个江湖侠士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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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冬在后来才知道。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见过西妩了。
那时她还只是鸾卫的总旗,受侯府的声名所累,她受同僚排挤,是以,上峰吩咐下来的差事,旁人成群结队,而她从来都是一人独自调查。
她追查一桩神秘的京都人口失踪案时,路过一次奴隶所。
熙攘脏乱的街巷口,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在众多神情麻木空洞的奴隶里,只有他的眼里,有种风雪俱灭的清寂和决然。
那是经历过刻骨铭心悲痛过后的顿悟。
她曾听高僧师父说过这种状态,却也有些好奇,这样一个男子,这样的年纪,究竟经历过什么。
和身上破旧的衣衫不同,他的样貌堪称精致。
妖冶艳丽的容貌,白皙细长的脖颈,纤细脆弱的手腕,都被沉重的枷锁禁锢着。
贺冬从前不识得什么美人,可唯有这一刻。
这朵脆弱的、破败的、宛若开到荼蘼的海棠,让她心底生起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破坏欲。
他是极美的。
很可惜,她素来不喜欢这种情绪波动。
只是刹那,她便错身离开。
也是从那日之后,她养了一只猫。
一只通身体白的猫。
贺冬抚摸白猫时,偶尔还会想起,那时恍惚一瞥过的白皙细颈。
似乎也会是一样的柔软。
原以为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再次遇见时。
他成了杏花雨的乐伶,艺名西妩。
而她因为几年无休不要命的执行公务,被陛下看重,一跃成为鸾卫的副指挥使。
贺冬不通音律,无论是九转回肠的哀怨凄婉,还是气吞山河的波澜壮阔,听在她耳朵里,皆只是一些嘈杂的声音而已。
实在听不出那些缠绵悱恻。
可是那晚路过杏花雨,她听到的琴声,就像是扰乱一池春水的扶柳枝。
她头一次,在这些曲调里,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情绪。
凌寒见她听得认真,还贴心的告诉她这人是杏花雨新来的乐伶,比之闻名京都的清羽公子也不遑相让。
贺冬不以为然,清羽的琴音,她听过的,美则美矣,却让她昏昏欲睡。
不像他的琴。
茕茕孤立,形影相吊。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正如她的心境。
贺冬有些慌乱的逃离,也头一回失了方寸,想要去杏花雨,再听上一回这琴音。
后来,他因为一曲相思,成了春风不渡的魁首。
贺冬清楚西妩对顾凉那种暧昧不明的情愫,她举手投足温和儒雅,一言一行皆是君子。
若她是男子,或许她也会倾心于老顾。
幸而,顾凉英年早婚,且忠贞不渝。
她知道,西妩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