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路彷佛无穷无尽,但实际上只要拐过这个弯就能到家了。左清黎面上八风不动,胸膛中心脏的跳动却早已乱了节拍。他一想起家中有人在等待,便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揣了块全天底下最沉的石头似的。 这种感觉,既像士兵临归家时的期待,又似害怕物似人非的焦虑。左清黎渐渐放慢了车速,停到了路边,他遥遥望了一眼路尽头的别墅。 他确实是害怕的,彷佛只要进到那间房子之中,自己便不再属于自己了似的。没人知道,左清黎恐惧着敞开自己的心防,他害怕软弱的感情攥取了自己的理智,因为感情有着理智无法诠释的理由。 正是由于这种无处安放的恐惧,左清黎才仅仅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花瓶一般对待苏清顾,他欣赏她的生机勃勃与美丽,为她扫清忧愁的灰尘,任她与她的家人予取予求。这听上去其实并不比毫无理智地爱好多少,可惜左清黎不懂。 他在感情上简直就像是临死前的葛朗台,攥着金币不放。凌雪见的到来,犹如冷风吹散早雾,让左清黎看清了自己的荒唐,他竟然企图将所有的金币压在一个梦中之人身上,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赌徒。 现在清醒过来,还来得及吗? 落日余晖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打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他的双眼中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坚定。 天色快要沉下去了,可最边角的地方还亮着些霞光。浅橙色与柠檬色的光辉交相在一起,埋伏于蓝色的天空之上,彷佛穿上了一层边角模糊的纱衣。落日认命地藏进了厚重的云层之中,收回了它燥热的温度,空气中弥漫着独属于夕阳的味道。 小别墅中亮起了灯,星星点点地点缀在天幕之下,就像是要将这薄暮烫出几个小洞似的。几只不知名的飞鸟划破了静谧的霞光,急切地投向了林中。 这一切都给予了左清黎莫大的鼓励,他将车停到了车库,打开了门,鼓足了勇气说道:“我回来了。” “排骨面已经凉了,你回来的太晚了。” 顾言蹊不知他经过了一番心理活动,她嗅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但面上还是笑了起来:“不过,欢迎回来。” 女孩显然没有刻意打扮自己,她围着条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格子围裙,长发松松的编了条辫子垂在肩头。她笑的自然又放松,上前替左清黎脱了他的外套。 两人的身体不自觉地挨近,女孩温热的呼吸闯入了他的感知范围,令左清黎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像是害怕惊走无意停留的蝴蝶一般。一缕发丝忽然垂落,拂过她细腻洁白的脖颈,他忍不住伸手去将那缕长发别过女孩的耳朵。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终于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落到了实处,一直以来飘飘忽忽的幻想也归于了现实。 顾言蹊倒是没想太多,她只是看左清黎似乎很疲惫,便顺手替他脱了衣服,结果见他神色有点奇怪,她才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左清黎回过神来,垂下了眼:“没什么。” 在年少时,他偶尔会思考一个问题,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爱上另一个人。他曾幼稚地猜想为那只不过是荷尔蒙作祟,于是便为自己的神志清明而沾沾自喜。此刻,他却突然明白了,人生来便是需要爱与被爱的,只有在这种相互的关系之中人才能正确看到自己。 如今他找到了一个能填满自己心中漏洞并且让那里不再灌入刺骨的寒风的人,终于可以不再虚幻地去看世界了。这样的道理左清黎过去不会懂,现在却懂了。 与此同时,左清黎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 “我犯过一个错误,” 他决定坦白,坐在餐桌边,面条内敛温柔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这让他越来越庆幸于自己做下的决定:“现在讲给你听。” 顾言蹊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精神力的波动,她对男人即将开口的话若有所感:“是关于你的那个和我相像的人?” “是,” 左清黎微微转开了脸,逃避着女孩的目光,出口的语气却淡漠无比:“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在梦中遇到了一个女孩,她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慰藉,所以我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她。” 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真的亲耳从男人嘴里听到喜欢这个词时,顾言蹊还是感到无法抑制的心痛。她顿了顿,公式化地提起嘴角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声音有些哑:“然后呢?” “我见到了苏清顾,她和梦中的女孩长得十分相似,却又不尽然相同,” 左清黎有些疲倦,他的面前放着杯麦茶,蒸腾起来的的袅袅雾气氤氲了那俊美的眉眼,柔化了他与生俱来的冰冷。他低声说道:“也许是爱屋及乌,只要看到她,我便会想起梦中的人,所以我才会给予她我能给的便利。”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 顾言蹊耳边嗡嗡直响,血液好像被从全身抽了个干干净净,寒意逐渐爬上了腿,又蔓延至了整个脊背。她想阻止男人说出更伤人的话来,却又更想听他说完。她想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一直以来跌跌撞撞地追随首席先生背影的是她;知晓首席内心的是她;见过先生无数个另一面的是她,他们的故事只差了一个结局,现在却要重头来过,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故事却要在接下来重复不知多少次。 可就算是重新再来一遍,再来两遍,再来一万遍,她也认了,也绝对不会放弃。顾言蹊坐的笔直,像是雪后的青松,没有什么能压弯她的脊梁,她必须要装作非常坚强。这个世界中的首席先生没有与她相处的记忆,也不会明白顾言蹊究竟付出了什么。所以顾言蹊谁也怪不了,只能认栽。 谁让她已经泥足深陷了呢。 “那时我以为我对苏清顾是喜欢,现在看来,实在太过于肤浅了。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一种移情。我在虚幻之中沉溺太久了,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荒谬。” 左清黎低声说着:“凌小姐,我忽然懂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女孩射箭的样子、她从电梯走出时眼眶通红的样子,最后又回归了现在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左清黎第一次诚恳万分地敞开了自己的心胸,将这份爱意捧了出来,任它被打量:“不是你闯进我的生活,而是我跌进了深渊,现在我遇到了自己。我知道你在意些什么,对不起,遇见你,应该是我来晚了。” 他说完了,心间一直压着的巨石骤然消融。他抬起了手,温柔又缱绻地拨弄了一下女孩的发,笑了起来。 “……” 顾言蹊觉得自己应该开心或者生气的,无论是什么情绪都正常。可男人释怀的笑容和彷佛等待审判一样的目光却让她蓦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她用力抿着嘴想将眼泪憋回去。 可泪水越积越多,最终决堤而下,顾言蹊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呜咽着说:“明明是你不对,为什么哭的还是我?” 左清黎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抽纸给她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那要不,我也哭?” “先生,我都已经想好、在你和别人的婚礼上怎么捣乱了!” 顾言蹊咬着唇,哭的像只终于被主人捡回家的小狗,她改不了对男人的依赖,放下茶杯就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说我是替身,还、还和别人去看电影,看的什么电影啊?” 左清黎抱着她,本来绞尽脑汁地想安慰,听到最后一句又有些想笑:“看来你没有机会去捣乱了,我也不记得是什么电影了。” 他抱着女孩,心里不禁叹道,一个人到底要有多生机勃勃,才是春天的温度?她呼吸带着春日蜂蜜与野花的香气,眼睫像是绵绵长山,连声音都像是小溪碰撞的声响。 “先生,我问你,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顾言蹊发泄够了,理智逐渐回笼。她耳根通红,仰起头:“你梦中的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始终没忘记,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杀死敢来作祟的执念。顾言蹊之前在男人的梦中已经遇见过一只执念了,现在想想,这两个很可能就是同一只。 “我……带你去看吧。” 左清黎叹了声气,拉起了她的手,两人一起上了楼。 在卧室的旁边有一间始终上着锁的房间,顾言蹊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指纹锁,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门打开了,她做好了准备,哪怕里面是一个大活人她也不会惊讶。 星光弥漫,漫天都是破碎的光点。只有在一个小角落之中站着一个女孩,她目含期待,却好像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似的,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逐渐开始变的透明的双腿。 这却是一幅画。 “我在梦中,重演了无数遍她的死亡,她叫阿顾。” 左清黎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鼻梁:“我实在没办法忘掉,她最后给我说的那句话,下个世界——” “请一定要想起我啊。” 顾言蹊的声音低到轻不可闻:“你食言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