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他家,才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冒着危险在大街上拉陌生人到自己家做客,他只是和我一样,太孤单了,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我环顾了房间,屋子里面很昏暗,四处随风摇摆的蜘蛛网仿佛诉说着他的压抑。屋子里很凌乱,沙发上和地板上都是汉斯的脏衣服,屋里的陈设也是非常陈旧的,甚至有些都已经破烂不堪了他都没舍得换。”
说着说着,他的眼里又开始有了泪光,似乎是在为老人前半生的生活感到痛心。陈海此时举起了手中的葡萄糖,示意着碰了一杯,好让他能够暂时摆脱那样的悲伤情绪。
他喝完后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们就在他家帮他过了生日。然后我还帮他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遍。为了帮他庆祝生日,我还按照我们的习俗给他做了碗长寿面。我的手艺并不好,但是那天晚上他却吃得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们一直聊到深夜都还没散,我跟他说些中国的趣事儿,他跟我讲了他的身世,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是孤身一人。”
“他跟我一样,小时候就没了父母,所以他一直很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他年轻的时候早早地就结过一次婚,并且生了个孩子。但是那个女生只是拿他当接盘侠,孩子也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刚满月,他就把孩子扔给他,自己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去外面找男人。后来汉斯实在忍不住,和那个女人摊牌了。结果那个女人不仅没有因为汉斯的包容而感动,还反过来嘲笑汉斯是个傻子,说他不是个男人。”
中年人说着说着,脸上的红一阵,白一阵的,脖子上的青筋都有些鼓起。陈海听了他的描述也为这位外国老人感到不值。陈海拍了拍中年男人的手,试图让他平静下来。随后中年男人继续说道:
“汉斯一怒之下不小心推倒了那个女人,结果那个女人一不小心磕到了后脑勺,当场去世了。汉斯也因此被关进了监狱,那个孩子则是被英国政府带走了。出狱之后,汉斯也试图找过那个孩子,但是都是石沉大海。经过了这么一段失败的婚姻,他对婚姻从此再也没了向往,因此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考虑结婚。”
“那天晚上,我们俩就一直聊着,我们俩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全部说完一样。一直到了第二天白天,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对话。正当我可惜我们两个没能继续聊下去的时候,汉斯提出让我住在他家,他不收我的房租,只要我每天陪着他说说话就够了。孤独的人总是这么卑微,明明是我占了便宜,但是却要他像是乞丐一样讨要着陪伴,是不是很可笑?” 他自嘲般的说了一句。
“不,我不同意。” 陈海反驳道:“我不认为这是他的卑微,我觉得这是他的善良。试想一个老人,想要找个人陪伴自己,他有很多的选择。可是他偏偏选择了你——一个在异国他乡独自漂泊的外国人,如果只是把这归结于他的孤独,我想这至少是有失偏颇的。”
中年人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仿佛是刚刚见到陈海一样,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着陈海。随后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说似的:“你说得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个时候我原本租的房子在郊区,每天去学校都要花上一个小时。再加上高物价,因此我自然是欣然同意了。”
“虽然我们俩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帮他收拾家务,做菜给他吃,他带着我熟悉环境,教我英语,但是我们也就只能算是关系很好的租客和房东。一直到那一年我在外出的时候出了车祸,我们的关系才算是真正拉近了。”
“那个时候,我满脸是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但是奇怪的是,我却很坦然,那个时候我回想自己这一生,一直像个皮球一样被人扔来抛去的,没人关心,也没人在乎,或许就这样离开也挺好的。”
“在我不断坠入地狱深处的时候,是汉斯拉了我一把,是他在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帮我垫付了医药费,也是他在我昏迷期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更是他在我醒了之后,帮我找律师,陪着我复健。他一个天天面包蘸酱的人,为了我也试着学做饭。事实证明他吃面包的选择是对的,他就不是做菜的那块料,难吃死了,不过那却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了我这个人做的饭,我也从来没有吃得那么香。”
“后来呢,他怎么到国内来了?” 陈海问道。
“后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直到毕业了,我要准备回国了,我们俩不得不面临残酷的分离。我也考虑过为他留下来,但是我始终没办法放弃自己的文化烙印,融入另外一个国家。分别前,我再次给他过起了生日,只是这次的蛋糕,吃起来确实无比苦涩。因为担心他不会做饭,临走前我特地买了几百罐罐头,并且拜托了领居和朋友代为照看。”
“回国后的九个月里,我们俩天天打电话,哪怕明知道国际电话贵,我们也从来没断过联系,有时候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因为有时差,所以每次我们通电话都是我们这儿的半夜,那段时间,我都没能睡上一个囫囵觉,但我却没有丝毫怨言,反而甘之如饴。”
“后来的一天晚上,汉斯的邻居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汉斯傍晚离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我急疯了,马上打电话给我在那里认识的所有人打去电话,让他们帮我一起找。后来终于在一个他常去的公园的椅子上找到了他。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们对于彼此有多重要。自从我走后,他就经常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宁愿一个人在公园里发呆,都不愿意回那个冷冷清清的家。”
“出了那件事儿之后,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不能让汉斯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我决定接他回国养老。当我询问汉斯的意见的时候,他笑得很开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即便是到一个他完全没来过的陌生地方,他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只因为这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