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贝莉忽然之间开始痛哭以后的开口的第一个单词，布鲁斯终于勉勉强强从之前内心的不知所措中走了出来。　　　　“贝莉，别听他们瞎说，你绝不是怪物。”这少年整理好自己的言语“他们只不过是从未见过像你一样被神明所眷顾的人罢了。”　　　　不哦，哥哥。　　　　眼泪还在不断流淌，贝莉埋首于哥哥的颈部，把自己此刻肯定什么表情也没有的脸藏了起来。　　　　其实她们说的才是对的。　　　　“因为神明太过宠爱与你，所以你拥有了远远超出常人的智慧——可对没有这份礼物的人来讲，你就太过特殊了。”　　　　并不是这样啊，哥哥。　　　　我真正被赋予的，是对一切的漠视才对。　　　　你瞧，我感受不到伤心、体会不到快乐，无论是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都距我十分遥远。无论是最好的礼物还是最糟的事故，都无法在我的内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啊，其实我在和你的老师谈话以后就一直不是很放心，所以去学校调查了一下。”布鲁斯说“你必须知道，贝莉，对我而言，你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那份礼物，是我最可爱的公主殿下——和怪物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我不一样，哥哥。　　　　我擅长在众多选项中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那个。　　　　我的笑并不是因为我很开心，我的道谢不是因为我很感动，我的撒娇、我的赞美、甚至我的烦恼，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我认为我应该这样做。　　　　啊，对了，那个‘面对什么人就会摆出什么态度’的老师。仔细想想，这个形容对我来说不是更恰当吗？　　　　怪不得我这几次‘说谎’都那么顺利，我面对这世界的样貌，一开始就是一场偌大的谎言呢。　　　　“……你是听到艾米这么说了吗？”不停的流着眼泪的贝莉依旧沉默，将自己的思路从‘贝莉听到了班中的传言’转变‘贝莉听到了自己的朋友这样说。’布鲁斯一面思考着当初就应该在发现妹妹对那个女孩上心了以后先调查一遍家庭背景人物性格，一面想尽办法安慰贝莉。　　　　“我们之前讨论过，小孩是很容易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产生恐惧的，对吧，贝莉？现在也是，这只是因为她不能理解你的出色之处、于是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但这种想法绝不是真的。”　　　　其实某种阴差阳错之下，那些说我是怪物的小孩子才是对的那一边呢。　　　　贝莉卡想。　　　　何况我其实并没有把艾米当成朋友啊，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同，我确实有努力对待艾米——按着在书里总结出来的对待朋友的态度。　　　　如果我真的把她当成朋友，又怎么会在得知她的背叛后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我只不过是在确定人选是艾米之后，把艾米放到了一个要用这种态度对待的、名为“朋友”的标签下。　　　　然后又在两天前轻轻松松的把她移回了“其他人”的标签里，没有一点儿不舍。　　　　“好啦，”仿佛是无奈一般，这少年求了饶“别哭啦，我的小公主，你的泪水要是再继续留下来的话，我的心也要碎啦。”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妹妹的头发“最起码，贝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我要说什么呢？哥哥？　　　　说我与你们相处的一切都可能不过是一场虚妄？还是说我本质上的冷酷无情？　　　　就包括现在，哥哥。　　　　虽然我的泪还没有停下，虽然这一切都与你毫无关系。　　　　但我甚至有点埋怨你啦。　　　　我本来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的，哥哥。　　　　同学、老师、乃至阿尔弗雷德，所有人都没要发现我的不对。　　　　我本来是可以继续在内心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一切如常的——如果不是你太过敏锐的发现了我的异常的话。　　　　发现自己是个怪物，可没有一点让人高兴的地方。啊，虽然我好像本来就不会高兴来着？　　　　这种时候，我能说什么呢？　　　　“可他们说的是对的啊，哥哥。”　　　　贝莉卡抬起了面无表情的面孔看着布鲁斯。　　　　被忽然告知自己的异常，发现自己早已在很早一起就戴上假面的贝莉卡在哥哥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　　　　你瞧，哥哥。　　　　这一副陌生的、我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样貌，才是真正的我哦？　　　　她抱着一种浅薄的恶意这样想着。　　　　我是个这个对世界的一切都毫无感觉的存在，这世界发生的一切悲欢离合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书上记载的一小截儿无聊的故事罢了，包括你们甚至也不过是这书里的一两句话而已哦？　　　　她的理智和本能在向她尖叫着让她赶快停下，赶快装作一副平常的可爱模样，撒个娇、道个歉、开个玩笑、哪怕是编一个哪怕很快就会被拆穿的谎言、无论什么都好，快点变回哥哥熟悉的那个样子，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贝莉没有动。　　　　她看着自家哥哥那双比自己色泽稍微深一点的眼睛，哪怕眼泪还是在控制不住的流淌出来，但她就是连眼睛都不眨的，死死的盯着哥哥的眼睛。　　　　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你是能看出来的吧？　　　　“如你所见，”贝莉卡说。　　　　现在这个一点也不可爱、一点也不乖巧、和以前在你们面前的我截然不同的人，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那个绑匪看着我时，脸上那种看到了什么伪装成人类的东西在他面前脱去了那身尚且可以充做伪装的画皮一般的神色，确实让人记忆深刻。　　　　那么你呢，哥哥？　　　　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恐惧、厌恶、嫌弃、胆怯、憎恶……　　　　不过你的眼睛那么漂亮，所以即使是和那个绑匪一样露出那种既震惊又恐惧的眼神时，一定也会和成色最好的蓝宝石一样好看才对。　　　　啊，这么一想，反而有点期待呢。　　　　“我就是个怪物啊。”　　　　小少年明显的愣了一下，他脸上的担忧渐渐的消了下去，在贝莉头上轻轻抚摸的手也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那好吧，”他说“怪物小姐，”　　　　贝莉卡想的没错，布鲁斯确实能看出来贝莉现在的不同来。　　　　“那我只能从骑士之位上退下来了。”　　　　他的妹妹倔强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眶通红，那双眼睛里好像凝结了寒冰。　　　　“明明还是骑士更符合我的审美观。”小少年叹了口气，“没办法，公主不干了嘛。”　　　　——但那层薄薄的冰层下，却涌动着恐慌和无措。　　　　“从今天起。”　　　　——女孩仰起头来，摆出了一脸‘快点离开’的冷漠表情，可她又露出了脆弱的咽喉，眼中偶尔会泄露出一点‘求你别走’的、随时都可能会熄灭的期盼来。　　　　“我就是怪物小姐的饲养员啦。”　　　　——这简直像是贝莉在他面前露出心脏，又向他手中递了一把涂了剧毒的刀，将所有的决定权都交予了他手上，等待自己对她下达的最终判决。　　所以说，贝莉这眼神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像已经在等着自己下刀一样？　　　　“无论你是谁，是什么身份。”少年回视着自己年幼却聪慧的妹妹。“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贝莉。”　　　　对我多一点信任啊，贝莉。　　——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呢？　　　　贝莉卡维持着那个姿势，用那双因为被泪水冲刷过所以显得格外透彻的蓝色眼瞳好好的、认真的、仔细端详着她面前的少年。　　　　“贝莉？”被这无声对视弄得有点难为情，布鲁斯偏转了头。　　　　“嗯。”好像终于被布鲁斯的声音叫的回了神，贝莉被水汽沾染的睫毛仿佛不堪重负的颤抖了一下。　　　　——呐，你知道你承诺了什么吗？哥哥？　　　　她看着这映入自己眼中的小少年。　　　　——而你连反悔的机会也没有啦。　　　　“哥哥，”她笑道。　　　　——怪物是绝不会放开落到自己手中的珍宝的。　　　　“我啊，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