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武十二年春,盘踞天山以北的西戎吉彬可汗与占据天山以南的兄长叶咄结束了长达一个冬季的争斗。 四月间中原地区已近夏日,而天山南麓草原才刚刚有了入春的迹象,冰雪稍融,平原新绿。因大雪滞留在丝路上的各国商旅们又开始重整行装,穿梭于官道东西,如解冻的河流恢复流淌,生机初现。 无际平原,声声驼铃,焉耆绿洲上一队满载货物的商旅自东向西而来。路上偶有行人见之,便知那必是从伊州行商而来的商队,但观其行路方向又不免为其前途忧心。伊州自年前归附天|朝以来治安大定,商客云集,但西去之途仍是强盗四伏危机重重,这队商旅没有使团庇佑,也无法师护行,此一去也不知是否真能平安到达目的之所。 然而那些人不知道,这一队商旅并非寻常可比,他们乃是一年前自南道匪帮转而经商的狼缇旧部,其领队正是昔日狼缇头领安尼瓦尔。 此刻,叱咤西域南道的狼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自己的汉人胞弟闲扯。 “无异,那汉人将军这次居然没看上你的偃甲。” “这次我们带来的偃甲都是在极旱之地引水用的,伊州地处绿洲,他自然用不上。” 狼王不置可否,“你要是把去年用来对付鹰骑的那些家伙带来给他们看看,说不定这笔生意能谈成。” 他本随口一提,乐无异却不满,“得了得了,你可赶紧打住这想法!我早说过其他随便你卖,只有武力偃甲绝对不行。” 狼王见弟弟来了情绪,打了个休止手势以示话题作罢。 “无异,你说西域各国的命脉是什么?” 乐无异瞥了眼自家兄长,暗暗腹诽以前不熟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自己兄长其实有隐藏的话痨倾向,而且这种倾向往往在长途行旅中变得尤其显著。 “水。” “除了水,还有商人。” 乐无异一怔,想了想后点头同意,“武将军是个人才,短短一年时间就让伊州商道恢复通行,这才让伊州发展至此,我现在还记得刚来西域那年伊州被西戎劫掠的惨状。” 提起那武将军,狼王颇为不屑,“啧,康泰年守着大好一个国家不好好经营,最后居然拱手让给了汉人。” 乐无异知道狼王骨子里还是对汉人有敌意,而且这回伊州城的生意没做成他心里肯定恼火,便不再搭腔。 狼王又嘀咕了几句,觉得无趣,也沉默下来。 “咦?” 商队前行途中,乐无异忽然察觉有异,掏出身侧的千里眼往前望去。 “哥,前面好像有强盗在打劫。” “给我看看。”狼王忙接过千里眼放在眼前,待看清前方后像是怔住了,又仔细看了许久,他忽地拍了拍乐无异的肩膀,“无异,交给你了。” 乐无异发誓某一瞬间看到狼王在笑,还在愣神间被狼王抽了座下马匹,身不由己地冲向了前方乱局。 待离人群近了,乐无异才发现竟然有三十多个强盗正包围着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男人。那男人是个汉人,身边几个侍从模样的人已经都被乱刀砍死,他显然并不会武,但被逼到极处却有一股悍不畏死的拼命劲,这才堪堪坚持到现在。 乐无异没想到人那么多,以他武艺干翻这三十多个人虽不成问题但也要些时间,稍作沉吟,他默念几声咒决,瞬间祭出了久未使用的金刚力士。 “哎呀,尽量不要见血,把他们吓走就好了。”他拍了拍金刚力士的金属头壳,颇有些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声。 那伙强盗本来见他一人冲进阵来,只道是个疯子。后来他一阵叽里咕噜,凭空出现了老大一个会动的金属蝎子,金属制的螫针在阳光下蹭亮蹭亮地泛着寒光。没见过偃甲的强盗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还未开打就有不少人开始逃走。等金刚力士对强盗们发起冲击的时候,那些胆子较大的强盗也完全不敢再抵抗,风卷残云般逃散开去。 “果然中道马贼都不耐打。”乐无异收回金刚力士,没得想起了狼王对中道马贼的一向评价。 “恩公,刚才那……那是何物?” 乐无异回过头来,发现被救的那男人正睁大着眼看自己,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呆了,大好一个青年在强敌环伺时尚且勇猛以对,这会儿却呈现出一脸呆相。 “偃甲。”乐无异言简意赅,这种惊奇的表情他自从踏出定国公府以来就十分熟悉,如今已然麻木。 “可是兵器?” “不是。”乐无异微怔,这才发觉这男人有些奇怪,被救之后也没有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注意力直接锁在了偃甲之上,莫不是个有缘人?想到这里,他认真介绍道:“偃甲是一种机关术,武力偃甲只是其中一类,至少我所制作的偃甲多为方便人们日常生活之用,刚才你看到的金刚力士是我多年前的作品了,看上去厉害,其实要真想伤人也没那么容易。” “受教了。”那公子点头,忽地想起来自己还未答谢人家搭救之恩,连忙作了一个长揖,道:“不知恩公大名方便告知否,此番救命之恩在下定将铭记终生。” “我啊……”乐无异眯缝着眼看不远处刚刚赶到的狼王一行,走了下神。 那边狼王赶到,老远就喊道:“无异,可救下了?” “救下了!”乐无异没好气地向他回喊,又转向身旁的公子,“我叫乐无异,是个偃师。那是我哥哥,南道的人管他叫狼王,以前是个马贼头子,如今开始从良了。” “你们是狼缇!” 乐无异和走近的狼王一起点头。 那公子看向乐无异的眼神更为惊讶,他想起了一个传闻:一年前鹰骑狼缇两大匪帮相争,狼缇有位奇人带着奇怪器械上葱岭雪盖取冰雪化水平息争端。难不成那奇人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一念及此,那公子向二人拱手,道:“狼王与乐公子相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实不相瞒,两位别看在下现在形容落魄,但是在下的家正在高昌国都,离此处不远,也算大户,不知两位及狼缇各位弟兄可有意到我家做客,届时在下定将好好招待各位,以答救命之恩。” 乐无异心想这人八成说的是实话,以一敌三十不曾慌乱,直至得救也未见有失方寸,形容狼狈至此还能这般自然地向人提出邀请,搞不好真是个大户出身。 他转头看向狼王,却见他哥眼珠一转,说道:“无异,你还没去过高昌,这次就先护送这位公子回高昌,顺便在那儿玩玩。我先带着商队继续西行。这位公子,答谢之事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这弟弟最喜玩乐,你管好他吃住即可。” 有阴谋,绝对有阴谋!乐无异在心里直翻白眼,他什么时候见过他哥如此谦虚?!最喜玩乐?他要最喜玩乐,狼缇跟鹰骑现在还在捐毒死磕! 之后的事实证明乐无异颇有先见之明,那是后话。 屠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首领狼王大人忽悠走了亲弟,然后大人一个人得意地笑了一阵,笑完了一挥手给了他一个任务:“给高昌老王带个口信,我弟弟救了他儿子的命,叫他好生备份谢礼。” “那人就是高昌太子?”屠休其实并不十分吃惊,狼王行事总有理由。 “嗯,听说麴均去年把他送到西戎当质子,没想到吉彬这么快就把他放回来了。”狼王摸摸下巴,眸色转深,“麴均是个老糊涂,倒是生了个不错的儿子。”